窗外的風景

第三次

縮短距離，趕上別離，

換身清爽面貌，迎向嶄新天地，

我會搆著你，我會保有你，

我會在那裡，當你睜開雙眼的時候。

–July for Kings

*****

「斯內普教授！見到你真好！」

斯內普忿忿地轉過身，發現赫敏．韋斯萊－格蘭傑正在對他微笑。他挑起一道眉毛，優雅地瞪著她。

「噢，格蘭傑小姐。我想應當跟妳－－賀個喜之類的。」

年輕女子的眼睛有些瞇了起來，不過她的微笑並未有絲毫動搖。「先生，這是傳統。不過你當然沒有義務順俗而行。」

斯內普翻了個白眼。「儘管如此，話還是必須說的。我－－祝妳和韋斯萊先生萬事如意。」

「瞧，這事沒那麼難的。」赫敏打量斯內普一下，才又高興地咧嘴笑了起來。「我和羅恩非常高興你能過來參加喜宴。真可惜你錯過了婚禮。」

「確實，嗯，我－－有重要的事。」

「不要緊。我－－只是很高興你設法過來了。已經那麼久沒見了。」她伸手握住斯內普的手，以其慣有的全副熱情搖了一搖。一陣短暫的尷尬沉默後，年輕女子離開了，決意在滿屋子來來去去的紅髮賀客中找出她的新婚丈夫。

斯內普一臉不悅，獨自坐在三支掃帚酒吧他的這一桌上。他沒想過要來，而且正在將這點很明顯地表現出來，好給所有稍微瞟了他一眼的人看。他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讓阿不思說服自己參加婚宴。

嗯，那是個彌天大謊。

話題中的老巫師這會兒正神智恍惚，倚在雷姆斯．盧平的肩頭，任意挑選段落，衝口唱歌。偶爾他會估量似地盯著斯內普看，很明白地表示著有人正在監視他的魔藥大師，絕不容其臨陣脫逃。斯內普又沉下臉，喝乾了杯裡的威士忌。希望阿不思會盡快醉倒，不然就是忘了他的存在，那他或許就能偷偷溜走。斯內普把偷溜當成一門藝術。

某個韋斯萊家的人熱情地拍拍他的背，隨後又消失無蹤。斯內普暗自發誓這幾天就把那人給翻出來，讓他遭受該有的報應。他跟疲憊煩躁的酒吧女侍點了另一杯威士忌，將就著忿忿地凝望杯子。他抿了一大口琥珀色酒液，在酒液一路燒下喉嚨時畏縮了下，於是納悶起究竟是他人生裡的什麼因素令他來到了這裡。

「哈利！」赫敏驚叫道，她的聲音蓋過了噪音。

噢，沒錯。就是那個。

斯內普抬起頭，看見哈利．波特邁步穿過酒吧的前門，一邊抖落頭髮上的雨水，拂去斗蓬上的水滴。距他上回見到男孩差不多有一年了，他長高了一點，顴骨似乎也曬黑了些許。斯內普幾乎就要站起來，幾乎就要明擺著窩囊地開口招呼男孩，這時他記起了他的身份。梅林，他表現得像個害了相思病的青少年。哈利．波特非常肯定不是來見他又變態又衰老（斯內普打了個寒顫）的前任教授的。猛然扭開視線，斯內普咒罵自己，又繼續盯起他的酒。

然而僅僅過了五分鐘，當一隻手碰觸他的肩膀時，斯內普甚至不用回過頭，隔著斗蓬就知道那隻手精確的形狀與溫度，知道那是波特。就算在黑暗裡他也能認出那男孩。

「波特先生。」

「斯內普教授。」波特的雙眼是那樣專注地凝視著他，使得斯內普突然覺得酒吧裡好似再無他人。「好久不見了。」

「相當久，」這是斯內普唯一設法說出來的話。他絞盡腦汁要再擠出些話來說。「嗯－－似乎你弄錯了。」

「怎麼錯了？」

「上回我們碰面時，你很確信你會在幾個月內回來教授魁地奇還是類似的把戲。」斯內普曾經每每見到胡奇就故作漫不經心地問起這件事，直到她在大部分的用餐時間都很醒目地缺席了為止。或許到了這把年紀（又是一個寒噤），他的作風已不再委婉含蓄。

「啊，那個啊。」經過更仔細的審視，男孩看起來就不是那麼英俊非常了。事實上，他看起來比應該的老成了一點。他沒戴眼鏡，眼側有了細紋，開始露出精力耗竭的早期徵兆。斯內普努力不要盯著那些異狀太久。「是啊，我的計畫改了。另有決定－－是為我量身定製的，可以這麼說。我在受傲羅訓練。」

「我很清楚。鄧不利多不斷提供我們最新進展，真令我感激不盡。要是沒得知你最新的突擊搜查或傲羅任務的所有隱密細節，我不知道夜裡如何能安枕成寐。」

「那麼我很高興他持續更新你們的訊息，你看起來像是需要睡個好覺。」說完這句話，哈利瞬間皺了皺眉頭，然後臉紅了。「那話說得不妥當。」

「看來是不妥當。假如這就是你隨口打趣時用的點子，波特先生，你在這方面的本事可真是糟透了。」

男孩笑了，那笑容令人目眩神迷。「近來可好？」

「堪可忍受，我想。你呢？你似乎忘了戴眼鏡。」

「什麼？噢，是啊。傲羅司矯正了我的視力，因為他們有些要求完美視野。」哈利的嘴角突然一抽。「我很驚訝在這裡看到你。你沒參加婚禮。」

「確實，我沒參加。我相信婚禮定是足夠冗長窩心，就算是韋斯萊家族也能心滿意足吧？」

「當然。」哈利微笑了起來，而斯內普說不出那是為什麼。一股熟悉的溫熱感受緩緩布滿他的心田。他很想知道，那張笑盈盈的嘴貼著他自己的嘴時會是什麼樣的感受。他很想知道，要是他突然站起來，當著這一群人親吻哈利．波特又會發生什麼。毫無疑問，他會被好幾十記倉促發出的咒語給殺死。

斯內普逐漸意識到他在盯著人看。

「也許這一次最好是跟你新婚的朋友待在一起。我很確定他們會比我更喜歡有你作伴。」

「或許吧，」哈利聳聳肩，可他的眼神一暗，「我－－問題是－－我得走了。相當的快，我認為。基蘭．奧翰隆，其中一個負責訓練我的傲羅，據報已經失蹤了。我在婚禮結束後收到這則消息，這就是我這麼晚才到場的原因。我只是想讓羅恩和赫敏知道，我－－我得離開一陣子。」　

「哎呀，」斯內普輕聲說道。

「是啊。」

「那就別讓我把你耽擱了。」

哈利盯著他好一陣子，眉毛緊緊皺在一起，綠眸在斯內普臉上尋找某樣東西，某樣他顯然找不到的東西。斯內普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

「我那時打算回去的，你知道的，」一段時間後，男孩說道。斯內普不置可否。「我打算回去，可是校長－－」

「怎麼？」斯內普脫口低聲問道：「阿不思？」

哈利緩緩點了頭。「是的。校長駁回了我的申請。」

「胡奇從沒告訴我－－」

「你打聽過我的事？」

斯內普的嘴張開了，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該死的見鬼。

「你打聽過我的事，」哈利重複道，這時已不是疑問句。

斯內普忙著構思出一個答案，某種調子是「其實只是想弄清楚會不會再有你的光臨來困擾我」或「以便安排計畫展延休假」或別的類似的理由，然而撲簌簌滾落他雙唇的那句話不過是－－

「是的。」

那句話是個錯誤。哈利又開始研究他了，這種專注緊迫的端詳法令斯內普皮膚刺痛，令血流湧上他臉頰，令他詛咒他的年齡、不端整的面容、再怎麼發揮想像力也不吸引人的身體。他一直忍到再也頂不住了才開口說話。

「夠了。」

「夠了啥？」

「那個－－盯著我看。」

哈利將那對綠眸的目標調往地板。

「對了－－鄧不利多拒絕了我的申請，然後安排我結識這幫相當出色的傲羅－－他真的非常慷慨，他幫我寫了一份棒極了的推薦信，而在他做的這一切之後，嗯，我實在沒法說不。」

「當然，」斯內普喃喃應道，同時不是第一次好奇起究竟阿不思知道了多少。是斯內普說的什麼、做的什麼，令他悉心關注的人離去？阿不思深深寵愛波特；他沒有理由拒絕男孩的申請，除非－－除非－－他在努力讓波特跟你保持距離。不。不。不完全是因為你，西弗勒斯。然而，他清楚地察覺到兩隻藍眼睛正在小心地看著他，就在他坐著和年輕的波特先生交談時。噢，不。千萬不要。

「當然，」哈利輕聲附和斯內普的話，臉上掛著微笑，笑意卻絲毫沒到他眼底。「我能問你件事情嗎？」

「若你定要問的話。」斯內普阻擋不了那幾個字裡的怨憤語氣。

「沒錯。為什麼－－在我朋友的婚宴上，我會站在這裡，跟你說話？在這裡包括校長、雷姆斯在內的所有人中，為什麼你會是我過來辭行的那個人？」

－哈利．波特撥開額前濕髮的畫面一閃而逝－

斯內普沒說話。波特也沒有，儘管他確實嘴巴微張地瞪著眼，好像震驚於自己的言語。斯內普不知道男孩期待什麼樣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麼。

「我－－」他開了口，暗自咒罵那有氣沒力的嗓音，「我不知道。」斯內普頓了頓。「似乎道別就是你我慣做的事。」

哈利輕聲笑了起來，一等注意到斯內普正在瞪他時，他的微笑就迅速褪去了。「為什麼你仍舊看起來這麼不開心？」

再一次的，刻薄話不知不覺爬上他的喉嚨。「波特先生，也許我之所以在你面前表現得很煩躁，是因為我真的覺得你很煩人。還是你忽略了這個關連？」

哈利呼吸時發出輕輕的嘶嘶聲。

「我不相信你。我認為你看起來不快樂是因為你真的不快樂，」男孩搖搖頭，「我還是希望你能不恨我。」

斯內普迎視哈利的目光，憋住冷厲地沖進他腦袋的一溜話－－不恨你，該死的你，我想吻你，操你，想當著這裡所有的人碰觸你而你會懇求我這麼做，想拉得你的腦袋往後仰，沿著你的下顎輕咬皮膚，該死的你，恨你，想要你－－

「走開，波特。」斯內普頓了一下，眼神冷漠。他揉揉太陽穴，止住頸背處感覺正在醞釀的疼痛。「去找你的朋友吧。」

「是啊，我可能應該那樣做。」男孩看起來不高興得驚人，隻手扒了扒既潮濕又凌亂的頭髮。「我想我會－－去看你。某個時候吧。」

「也許是隔年。」斯內普希望這短短的一句話不要這麼尖利地擰進他胃裡。「那就再見了。」

哈利點點頭，主動將手伸了出來。「那就再見了。」

斯內普握住波特的手，努力不要去注意那掌心裡的硬繭，也不要感覺那冰涼的大拇指正非常非常輕地刷過他皮膚。努力不要理會周遭賓客不經意的打量，不要留心先前還吵吵嚷嚷的交談如今停了下來，更不要去在意哈利．討厭鬼．波特正在這裡、現在、當著所有這些人碰觸他。努力不要發現波特眼底稍微受傷的神情，被那句粗魯駁斥激起的傷痛。

他拼老命努力抗拒，別將他削薄的、不漂亮的嘴唇壓在手裡的那隻手上。

哈利抽回手時，斯內普仍在跟那股慾望對抗。男孩什麼也沒說就轉身離開了，消失在人群裡；這些人在兩個男人分手那刻，又突然開始各自做起各自的事。斯內普假裝沒察覺阿不思正在仔細地觀察著自己，即便是隔著那層肯定模糊了他視野的酒精迷障。相反的，他喝完酒，又點了兩杯，一邊設法忘記自己的手還留有與哈利肌膚相觸時帶來的溫暖，以及再一次的，他靜靜的、狠心的、不愉快的坐視男孩走進雨中。就像平常那樣。

他舉起酒杯。

*****

斯內普夢見了雨、長滿苔蘚的森林地表、還有綠色的眼睛，那對眸子裡痛苦一閃而逝，平靜，相當迅速，使得他差點錯過，若他不是一直留著心就可能沒注意到，不過他留心了，他注意到了，「走開，波特」，於是綠眸閉上，轉身離開，雨落向斯內普的皮膚，一滴滴打在他蒼白的前額，像手指梳過他的髮，他將手心穩穩朝上，嘗試積起一些雨滴，但雨水總悄悄溜過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