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通知鄧不利多,因為最後害他失控的,是他怎麼都料想不到的。他思考過數不盡的情況,大部份都以黑魔王發現波特已不再恨恨地看著他的景象為核心,卻沒有一件命中目標。

 

他徹底傻眼了。

 

有一晚,波特說:「我不了解你。」

 

「很好,」西弗勒斯應道,沒有為此中斷閱卷工作。

 

「但我想了解你。」

 

西弗勒斯按捺住一聲嘆息。自從導致一個極其珍貴的紀念品被魯莽地毀去——一個他當時沒意識到、現在卻深感後悔的舉動——的那夜起,波特就克制了類似的探人隱私之舉,貌似很滿足於保留自己的思緒。

 

但西弗勒斯早該知道不應假設那種態度會持續下去。他簡短地考慮一下把話說開、表明立場是否值得,但是坦白說,他並不想自找麻煩。他忙了一夜早已筋疲力竭,卻沒得到一丁半點珍貴的睡眠,還花了太多時間跟兩個主人磕頭哈腰,今天又是令人疲憊不堪的種種忙碌。波特若決定要來旁敲側擊這套,西弗勒斯就只好出聲喝斥、傷男孩感情了。

 

「置若罔聞」這招應該正管用。

 

「你彷彿一個巨大的矛盾聚合體,」——西弗勒斯筆下不停——「但也許種種矛盾其實一點也不矛盾,只是我還沒找出其中的道理。我想也許你也不曾徹底弄明白,」——西弗勒斯越發運筆如飛——「因為你一直說一套,做一套。你說我必須原諒自己,可你卻拒絕這樣做。你吩咐我就算知道烏姆里奇是什麼打算,別跟她作對,可你卻沒把我交給她。在觀星塔上面,你告訴我你什麼都不信,但倘若這是真的,那就沒什麼能讓你在意。所以儘管你掩飾的好到該死,但顯然那是謊言,否則你不會花這些時間來確認我沒事了。我想也許你只是被嚇得屁滾尿流,不敢承認自己真正相信的是什麼,因為那並不符合你對自己的看法。不過你錯了,你知道的。你遠遠沒有你偽裝的那樣嚇人。」

 

西弗勒斯手裡的羽毛筆被拔了出來,害他嚇了一跳;他一直蓄意無視波特,於是完全沒注意到對方起身繞過了辦公桌。突然間,他看似貼得非常近。

 

「波特,」他說:「你在——」

 

然後波特吻了他。

 

西弗勒斯震驚得愣在當場。震驚和驚訝還有片刻的恐懼;對,鐵定是這樣。與波特貼在自己嘴上的唇有多麼軟絕無關聯,也無關乎那條滑溜溜地鑽進西弗勒斯口中的舌頭是如何先是猶豫然後堅持地刷過他的上顎。和波特的話刮得他有多痛、害他急切地索求這份接觸絲毫無涉;更與他記不得這輩子幾時曾被這樣真誠得令人心疼的親吻一丁點關係也沒有。不像雨那樣感覺溫暖輕柔,也不是、絕不可能是祝福。他的手溜進波特髮間只是為了扯開他,並不帶有感受絲綢般的髮絲掠過指間的意圖;西弗勒斯永永遠遠不會為了感官之樂而碰觸他,這男孩不過是個——

 

嚇壞了的他猛地推開波特,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他大喊。

 

摔在書架上的波特盯著他,破掉的廣口瓶、玻璃瓶散落在腳邊。他粗喘著氣;眼鏡背後,瞳孔黑色的部份吞噬了綠色的部份。他舔舔嘴唇,西弗勒斯的雙眼不由自主地追蹤他舌頭的移動。

 

「我還以為我表現得很明顯。我在親——」

 

「那又到底是什麼原因,竟讓你以為這樣的事情有一丁點被接受的可能,遑論我居然、居然會歡迎這樣荒唐透頂的挑逗,還是來自一個學生?你徹徹底底昏了頭嗎?不,不用回答了,你的表現已經說明一切。恭喜啊,波特,你越發長進了;這回你過份到令我——」

 

「嘿,」波特說:「這話可真不公平!我承認我希望渺茫,但你確實回吻我了!」

 

「我絕對沒有!」

 

波特的眼眸光華閃耀。「是啊,所以方才你的舌頭在我嘴裏不過是我想像出來的,對嗎?」

 

「沒錯!」西弗勒斯厲聲咆哮。「我絕不會——你竟敢暗示我會——我絕對不會碰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我今——」

 

「你今年十五歲!我三十五歲,更別說還是你的老師,你要不那麼困惑就會——」

 

「我該死的一點困惑也沒有!」

 

「你擺明了就是,不然你怎會向一個年齡超過你兩倍的男人投懷送抱,還看不見其中的錯誤!你若還有任何正確判斷事理的能力,就會注意到你該去好好找個年齡相近的好男孩,就像所有正常的青少年——」

 

那個暗藏危機的字眼一滑出嘴唇他就意識到了,但這時已經太遲。

 

「沒錯,」波特帶著一種令人不快的滿意情緒,說:「正常。那種你告訴我很可能得接受自己永遠不會是的正常?」

 

「那絕不是我打算——」

 

「你說的沒錯,我今年十五歲。但是摸摸良心說,你認識幾個十五歲大的孩子,他們打從十一歲開始就已該死的迎戰過三次伏——黑魔王?還有誰眼睜睜看著別人因自己而死,曾身中惡咒、遭人鑽心剜骨,他的血還被用來復活那個殺害他的生身父母的人?還有誰生活裡的每一點雞毛蒜皮都不斷被大幅刊載在報章雜誌上,直到他們膩味了這一切、這整堆他們懷疑可能不如沒有的臭狗屎——」

 

「這些都是那種念頭何以可怕的理由!不只因為你現在很困惑,還因為你很脆弱易感,所以你絕對不需要——」

 

「我需要你!難道你不懂嗎?我這年齡的人不可能有誰能理解我,但是你,而且你不曉得,一點也不曉得,知道有人關心我、理解我是什麼樣的感受,同樣的——」

 

西弗勒斯深吸一口氣。「波特,你混淆了同情與喜愛,我跟你保證,這兩者是截然不同的。」

 

「去你的!」波特說。他的雙眼蒙上了淚水。「你怎敢這樣做,別當我是某種聽不出你幾時是在說謊的白痴地耍我。說到這個,你還是沒有解釋,假如這件事得離譜,為什麼你要回吻我!」

 

「我已經跟你說過——」

 

「而那是另一個謊言!」波特撐起身子離開書架,氣勢洶洶地走向他;西弗勒斯迅速退了幾步,半路差點被他的椅子絆倒。「你吻了我,而且你喜歡吻我,你只是不想承認而已。」西弗勒斯又退了一步,背撞到了牆,波特逼近他,昂起了下顎。「而且我這會兒吻你的話,你會是同樣的反應。」

 

「不可能,」西弗勒斯說,但他突然間覺得很不確定。這個距離,他可以從波特靠在自己身上的部位,感受到他的體溫,可以聞到他皮膚的氣息;他的脈搏反覆敲在喉頭,令他暈眩不已。誰能說得準讓脈搏狂跳的是憤怒還是恐懼?誰知曉害得他五臟六腑騷動個不停的不是某種卑劣邪惡的東西?同樣的,他要恐懼的如果不是自己又會是什麼?波特造成不了任何體能之類的考驗,但西弗勒斯卻在這裡,被逼到了牆腳,好像才是那個孩子,連用手臂抓住男孩扔到門外的能力都沒有,因為要是他的雙手選擇背叛他,把對方拉得更近,到時又要怎麼辦呢?這雙手那樣做過一次;他要如何信任它們不會故計重施?

 

他用力把兩條手臂壓在牆上,直到它們因壓力顫抖了起來。「離我遠一點!」他全心全意地說出這句話。「出去,波特!立刻!」

 

「為什麼?」

 

「因為,」西弗勒斯怒吼道:「我不想要你在這裡!」

 

波特直視他雙眼,看了好一陣子,然後,謝天謝地、謝天謝地,邁步退開,繞過了辦公桌。他撿起書本,塞進書包,一把甩過肩頭。西弗勒斯從頭到尾都瞪著他,木然的,一動也不動的,目送他走向房門。

 

就在門前,波特停下腳步,隨即轉過身。他的臉上滿是西弗勒斯已經看得太過習慣的固執,但是在此之前,這副神情從未如此令他恐懼,也許除了在觀星塔上那夜之外。

 

「我們還沒完,」波特說。「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只是要推開我,因為你在害怕,因為我已經靠得太近,因為你認為你不配。但是你錯了,我不會讓你……我會讓你看到的。所以你甭以為我們已經結束了。」

 

他這才走出那扇門。

 

門鎖的輕響緩和不了情緒。西弗勒斯一點一點離開緊靠的牆,然而儘管雙腿似乎已經液化了,他還是坐不下來;他的思緒轉得太快太快。於是他重重地靠在辦公桌上,用雙手撐住自己,努力呼吸。他覺得反胃欲嘔,渾身上下彷彿有東西在爬,好像他要——

 

一個意外,就只是個意外而已。一個可怕駭人、很快就會被遺忘的噩夢——波特會離開,會鎮定下來,然後會同樣發現這是場噩夢。他終究會恢復理智,對自己的行為徹底感到厭惡;他會很羞愧,他們再也不會提起這件事,一切都將——

 

西弗勒斯的指甲摳進了木料裡。媽的,他是在騙誰啊?這人是波特;這男孩會去努力穿過石牆,只因他一時興起,認為那是個好主意。一旦把牙齒咬進某個瘋狂的計劃裡,他會像患了狂犬病的狗一樣拒絕鬆口,而西弗勒斯怎可能沒預料到這種事的發生,又怎可能如此盲目?當然他會黏著西弗勒斯,像只該死的帽貝。他很沮喪、很孤單、很困惑,於是很自然的把安慰誤認為某種比安慰更深刻的情愫,不管真相是——

 

他重重地嚥了下喉頭。他所想要的、他一直致力去做的,從頭到尾就只有提供安慰而已,沒錯吧?沒錯吧?他一定是這樣;他百分之一百的確定,但是……但是……他曾經回吻過波特。他再也不能抵賴,還能感覺到波特牙齒按在他舌頭上的印記,猶如落下了的毒釘;他滿口苦味,喉嚨全是膽汁。這是意外,毫無疑問,至少這部份是;必須是。他不曾做過迎戰這種對自身理智之衝擊的準備,但既然他現在準備好了,情況將完全改觀。他行的,他做得到的,當波特再度嘗試,他絕對拒絕得了他。他不是……他不是怪物!他沒這麼意志不堅。是吧?

 

他的腦海不由自主地閃過一幅畫面:波特在夜色的掩護下偷偷溜進他住處,躲在他床上,赤裸裸的,細瘦修長的四肢纏著他,以西弗勒斯不曾領受的堅定語氣——就連鄧不利多也沒他堅定——悄聲低語:「我相信你,」即便他恐懼地往後一縮,心底的某種東西依然猛地一緊。

 

不。不,不,不,他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可他也信任不了在男孩身邊時的自己,因為他確實那麼意志不堅;可能只有他才會如此下流卑鄙。一開始就是他的錯——在他辦公室的頭一夜,若他沒說溜嘴自己的性傾向,犯下這等滔天大錯,波特就絕對不會有理由這樣依戀他。他必須扭轉這個情況;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徹底消除波特未來萌生出這類情愫的機會——機會再小,都危險得無法承受。波特絕對不能逐漸喜歡上他,也不能讓他完整保留這種很可能在未來令他顏面盡失的性衝動。


快步走出辦公室,往最近的隱密壁龕而去,這時西弗勒斯的手指已經攢緊了那個金屬塊。在那裡,他旋轉時光器,轉得比之前的還要多圈,非常接近、太過接近、它的極限,以回到災難般的頭一夜。


他在走廊上逮到波特,就在對方才剛離開斯內普辦公室的那一刻。男孩眨眨眼,顯然很困惑,雙眼迅速從西弗勒斯瞟向門,又回到西弗勒斯身上。


「怎麼——」他說:「但你剛剛——」

 

西弗勒斯舉起魔杖。「一忘皆空。」

 

正如所有複雜的咒語,一忘皆空的執行有很多層次。可以徹底剝除某人的記憶,就像西弗勒斯所認為的,當年洛哈特就最喜歡如此應用這個記憶咒語,把記憶撕掉,只留下一個洞。但施術者也可以壓制記憶,塞到潛意識的某個安靜角落,無限期地沉睡在那裡,直到同樣強大的魔法喚醒它們為止,而這就是他現在在做的。他把那個記憶整個推下去,直到波特內心的最深處:觀星塔的記憶以及隨之而來的感受;他們在他辦公室的交談,那些談話有望在潛意識的層面上發揮作用,抵消殘存的罪惡感。啊對了,這個也是:所有男孩曾經得知的,那緊鎖胸中、不該重現的關於自身性偏好的記憶,他都迅速屏除了。

 

波特又眨了眨眼,這時他藏起魔杖。當波特的雙眼澄澈地重新聚焦在西弗勒斯身上時,那眼神是怒氣沖沖的。

 

「格蘭芬多扣三十分!」

 

「什麼?但我只是——」

 

「宵禁時間外出,一犯再犯!你想再扣二十分嗎?因為假如你不立刻回寢室,那個你該待的地方,你就要再扣二十分了!」

 

看著男孩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漆黑走廊中,他感覺整個人沉重得古怪,彷彿每根骨頭都灌滿了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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