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恐怕這不是請求,」鄧不利多嚴肅地凝視著他說:「而是命令。」
「我才不管!你不能這樣要求我;這太過分了。我絕對——」
「西弗勒斯,拜託。坐下吧。」
西弗勒斯隔著辦公桌瞪著鄧不利多,強烈的恐懼感在他的背脊上衝下跑。「謝謝,但是不用了,」他說:「我很樂意站著。」
鄧不利多一聲嘆息。「還是說你一點也不擔心伏地魔似乎可以觸及哈利的思緒?」
「我從沒那樣說。我只說了我不能成為那個——」
「他必須學習大腦封閉術。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們意見一致,沒錯吧?」
「那你去教啊!你同樣有資格教,如果不是更有資——」
「不行,」鄧不利多搖頭說:「你沒看到那男孩告訴我他夢到那條蛇時的模樣。那時候我不過瞥他一眼,就看見了他眼底的憎恨——那是伏地魔的憎恨。他知道那個連結,只要我和哈利獨處,他就會利用那個連結來接近我,而我們不能冒那種險。我知道的太多了;我們承擔不了我所掌握的資訊落入他手的風險。」
「這樣啊,」西弗勒斯說:「那我承擔的風險呢?我又要怎麼辦呢?當黑魔王發現我在教波特如何抵擋他、我在暗中破壞他的計劃、我在違抗——」
「當然,你可以告訴他那是我的命令,」鄧不利多說:「也許你還可以跟他說,你沒有很認真地教他。」
「真是令人激賞的建議,可以讓我成功達到目的!」
「走一步算一步,好嗎?」鄧不利多說。「西弗勒斯,你知道我絕對不會害你——」
西弗勒斯笑了出來。
「我不會害你,」鄧不利多說,從鏡框上方嚴肅地凝視著他。「不會在遊戲的這個階段害你是肯定的;你死了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這點你很清楚。萬不得已時,我們定會把你調開,而且——」
「因為一個刺探不了消息的間諜是那麼的用處非凡。」
「一個刺探不了消息的間諜,」鄧不利多說:「在這個例子裡,同時是一個極其高明的謀略家,他對我們的敵人擁有我們所缺乏的深入了解,他能夠預測對方的行動來指引我們,而當時刻到來,他的魔法才能在戰場上將是非常寶貴的資產。更不用說,那還是一個我很看重、視為朋友的人。」
「多麼感人啊,」西弗勒斯說。「你若這麼看重我,那你最好是立刻去寫我的墓誌銘,因為我預測我最近就會用上了。別的姑且不說,要是那男孩在上這些課程時闖入我的腦海——」
「我真的不認為有那種可能,」鄧不利多說:「你覺得呢?」
當西弗勒斯明知道這事不但有可能,而且還是不可避免的時候,他又能說什麼呢?在明知道自己被剝得乾淨了躺在波特面前,男孩將沉入他心裡,彷彿他的防禦是水時,他還會只記掛著要努力反駁回去嗎?有那麼一瞬間,他考慮招供他去年犯下的重大估計錯誤,也就是他自以為會一直樂意為提升波特對奪魂咒的抵抗力付出所需的代價。那代價突然間顯得太不合理、太昂貴。
「當然不可能,」他說。
「而且總還可以利用儲思盆,」鄧不利多說。「你知道用來徹底抽出記憶的那個咒語的變體吧?」
西弗勒斯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那麼恐怕我們的這場討論已經有了結論。剩下的假期哈利要待在格里莫廣場,我期盼你去那裡拜訪他,也好告訴他這些課程的目的。一等可以上課就立刻展開。在開學的第一天。」
—
哈囉,波特。為什麼我在這裡?啊,只是要來通知你,校長已經命令我在開學後定期強姦你的大腦。一個遲來了的耶誕祝福,並祝你新年非常快樂。
不,也許不是。
他真的想不起以前還有什麼談話比這次的更不受他期待,要知道他有很多不期待的談話可資候選。布萊克的堅持介入只令這次經歷變得更令人愉快——在一個黑等於白、白等於黑的世界裡,這當然令人愉快。
不過大概得盡可能把布萊克這傢伙從光譜的明亮側刪掉;他稱得上是染在空白羊皮紙上的墨水漬,每一分每一毫都跟弄髒礦工雙手的煤塊一樣髒。西弗勒斯從沒想過他還能比現在更恨他,然而他對波特的新認識,令他猛然省悟那是做得到的。突然間,布萊克看著波特的樣子,有了非常不同的意涵。
「不過你肯定早就注意到波特非常像他父親吧?」西弗勒斯說,還有,是的,他這話有部份是為了激怒對方。
但也是個考驗。一個布萊克在說出「是啊,我注意到了」那一刻就已大敗虧輸的考驗。
因為布萊克應該要知道,波特跟他父親一點也不像。而要是西弗勒斯沒片刻就說那男孩傲慢自大——好啦,他知道那是謊話——那也是因為他需要惹得布萊克動起全武行,沒錯吧?因為要想錯手閹了布萊克,確保即便布萊克選擇在最粗略的層面上將波特與他父親混為一談他也能如願以償,激怒布萊克是更為簡單得多的手段,什麼後遺症都不會有的。
該死的韋斯萊家,老在最不恰當的時候打岔。西弗勒斯啟程返回霍格沃茲,要知道儘管他畏懼大腦封閉術課的到來,眼下那些課也沒法即時展開。
相較於讓波特獨自跟布萊克待在那棟屋子裡,還不如強姦波特的大腦哩。
—
與大眾的看法相反,把一段記憶放進儲思盆裡,並不代表徹底移除了意識裡的那段記憶。誠然吸出直接與某些激烈情緒捆在一起的記憶能削弱其衝擊程度,但這並不是忘記那件事;它只是……退入背景裡,猶如一幀灰階照片取代了妍麗鮮明的全彩照片。
任何一個還像樣的攝神取念師都能發現那些痕跡,而儘管波特不是攝神取念師,他誤打誤撞闖進西弗勒斯腦海深處——不管時間有多短——的危險性卻非常大。要是他匆匆一瞥,看見了像是時光器的存在,或者更糟糕的,發現了他自己的死亡……
於是當西弗勒斯在準備第一堂課時,他使用了鄧不利多提到的那個咒語的變體。通常那是不明智的選擇,不是因為施展它耗力更多、需時更久,也不是因為那很痛,還踩在非法的邊線上,而是因為它必然會改變你。他坐著,把腦海裡的記憶一段又一段的撕下來,剝離得乾淨俐落、毫無殘跡,直到那些碎片在石盆底部打起螺旋、舞著黝黑的觸鬚為止。
接著他閱讀他在開始時寫給自己的筆記。
筆記上說:你不能徹底剝離更多記憶。五個,最多十個,不然你會失去自我。明智地選擇。
這話沒什麼道理可言。為什麼他當初會覺得非得徹底消除記憶不可?他又不擔心波特會闖進他的腦海;那小子意志薄弱、沒受過訓練,一點本事也沒有。不必,一般的方法就相當夠用了。
此外……失去自我,真的嗎?他笑了起來。他感覺不出什麼不同;他的內心沒有漏洞,就連一絲裂縫也沒有。無論他選擇暫時消除的是什麼,都不可能有那麼重要。
他在陰影裡等候波特,看著他到來。他的每一寸都像他父親,那趾高氣昂走進西弗勒斯辦公室、慍怒傲慢地四下打量的方式,無疑是在找尋橫插一手管閒事的地方,甚至沒費心關上門……
啊,西弗勒斯多麼鄙視他啊!不過,他似乎回憶不起何以自己如此強烈地排斥這些大腦封閉術課程——顯然耗費在陪伴波特上的任一時刻都是考驗,都是浪費時間,但是……在上這課的時候是可以有些樂子的。
他不會對他手下留情。他會衝進那個男孩的大腦,好讓他學會抵禦,要是這過程很痛苦……那就最好不過了。
「隨手關門,波特,」他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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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課是個很悽慘的失敗,這是必然的。不過在波特離開後,西弗勒斯選擇不去關注那一點。他反倒坐了一會兒,沉浸在漂蕩不去的回憶中:波特痛苦的哭泣、跪下的景象,多麼軟弱可憐。
然後他舀出儲思盆裡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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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那日,他另外寫了一張字條給自己:
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准更進一步徹底消除記憶。你正在拿你的生命冒險。
這是一句謊言,但是一個必要的、至關重要的謊言,假如他誠實的話。畢竟要是連莉莉的影子都失去了,他會是什麼模樣?要是不留心這個……這是他長久以來一直在做的,他又會變成什麼?
他很快就會曝露自我,隨即被波特發現真相。
他絕不能考慮那種念頭。他絕對不能、永遠不能……
他拒絕思索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