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本質上就是喪心病狂的人犯下諸多罪孽,遺留了許多罪惡感令他揹負。
那夜入眠時,哈利又重溫噩夢。在拜訪過斯內普後他常常如此。那是出自湯姆.里德爾之口的最後一個詛咒,他在徹底魂消魄散前的最後一擊。惡咒趕在哈利能幻影移行前擊中了他。哈利,他曾以為自己贏得了最後勝利,曾以為戰爭已經結束了,儘管箇中成本尚難估計,但是永遠結束了,如今卻在火舌的層層包圍中,癱倒在燃燒中的魔法部中心,他震驚地大叫,不知道是什麼擊中了自己。
日復一日、週復一週地辛苦照料他的醫療師也對此一無所知,若不是他發飆地出了院,他們還會月復一月的繼續照料下去。他的神智有陣子很難說是正常的。他太過耽溺於驅逐腦袋裡的冤魂,滌淨身上的伏地魔罪衍。只是沒起什麼作用是吧?聖芒戈則在鑑別該惡咒的源起並找出反咒上毫無建樹。住院數週後,面有慚色的治療師目送他出院,他則懷揣絕對無三小路用的忠告:習慣就好。學著忍受你身上的冤魂。
學著忍受那些不知名的鬼魂飢腸轆轆的穿過他?沒問題,老兄。還能多慘呢?不會比被夜騏生吞活剝更慘了。
生氣是沒用的,只會助長那些令人生厭的鬼魂的威風,因為他們渴望復仇,以各種對一名黑魔王絕對起不了作用的方法折磨著他。伏地魔又為什麼要為此動容?不過哈利在乎。只是它們不可能知道他是無辜的,不曾傷害過它們。
哈利緊緊抓住枕頭,差點沒在睡夢中悶死自己。
心底那些絲絲縷縷的幽靈魅影——梅林,那感覺真夠糟糕,然而倘若任其困擾住自己,對他父母親之死的愧疚就有可能會逼瘋他。
但至少那一晚的噩夢是不同的。烈焰依然熊熊,跟它們以往的一個模樣,不過這次燒毀的是蜘蛛尾巷的那棟房子,而不是魔法部。在火場中心,哈利坐在斯內普身上,雙手扼住斯內普的喉嚨,就算兩人即將同歸於盡也無所謂,感覺就像——
噩夢之壁上一記輕快的敲擊聲驚醒了他。他暈頭轉向昏昏沉沉,在一顆蓬亂的棕髮腦袋探進門時眨了眨眼。
「哈利?抱歉,」赫敏說。「我知道你昨夜很晚才睡,但我想知道你可不可以儘快過來吃早餐。我需要你幫忙照顧羅恩。」
「好噠,」哈利含含糊糊地說。赫敏又碰地關上門,哈利這才注意到鼠蹊部的騷動。他的睡褲被他射得一塌糊塗,因為做了個跟斯內普有關的春夢。
「梅林,」他厭惡地抱怨一聲,吃力地慢慢下了床。命運真是為了耍他什麼玩笑都敢開。他套上晨衣遮住弄髒的睡衣,召來了眼鏡。也許這個夢是給他的獎賞——也可能是懲罰——因為他終於終於在斯內普跟前走光了。唉呀,不是那種走光——是他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如此而已。做出這等事當真愚蠢到家,可那是早已注定遲早會發生的。
他撿起落在床邊的書塞進一個小角落,過程中把另外幾本書撞到地上。他用那個小角落保存所有從蜘蛛尾巷偷來的東西。最主要是書。要知道如今斯內普是一窮二白,丟掉一本書比什麼都要讓他心疼。
哈利離開臥室來到走廊,碰見了正要去盥洗室的雷姆斯與唐克斯。他立刻後退,畢恭畢敬地保持距離,因為他身上的冤魂懷有些許惡意,可能會趁唐克斯在附近時利用他來個字面意義上的「撞」見。
「你早啊,」她咧嘴一笑。她睡出了個誇張無比的髮型,髮色是很神氣的洋紅帶橘紋;每每跟雷姆斯上過床,她就變成這副模樣。哈利有點希望自己並不明白這一點。她只是對那檔事有點太過——好吧,精力充沛了。
「要去淋個浴,」看起來有點靦腆的雷姆斯說。「除非你需要去--?」
「我要上個廁所,用樓下的那個,」哈利說。「羅恩優先,淋浴稍候。」
「不會佔用太久,」唐克斯說,接著他們倆很客氣地往後縮,讓哈利緊張兮兮地繞過他們。他是可以扛住被觸碰的感覺,但寧願避開這種事,於是這屋裡的所有人都彎折了腰遷就他。
就在這時,走廊對面的一扇門碰地一聲打開,已經穿戴好魁地奇訓練裝束的金妮猛衝了出來,慢悠悠跟在後頭的是她的男朋友,歐文.桑尼克羅夫特,是她在哈利終於表明清楚,當他說不喜歡被碰觸時並沒有「金妮.韋斯萊例外」的意思(在她嘗試溜上哈利的床那夜,哈利不得已往她身上施了個捆縛咒)之後立刻交上的。他認為他們的感情就毀在施放捆縛咒那一刻。不過,梅林在上——他的雙手在他碰觸人們時冰冷發僵,他皮膚底下匍伏著糾纏著他不放的冤魂。哈利完全不知道要是它們掙脫了束縛,將會對他的朋友做出什麼來。
「嘿,床上的大懶蟲,」金妮大喊道:「你們絕對意想不到,歐文完成我的肖像畫了!」
唐克斯眉開眼笑。「恭喜!」
「乾杯吧!」雷姆斯應了一聲,踱著腳有些緊迫的往盥洗室方向移動,唐克斯勾住他的手臂扯了扯,要他等一下。她頭髮的色澤是代表好奇的蒲公英黃,兩隻耳朵縮得尖尖的,轉向前方。「那麼,什麼時候我們能拜見一下啊?」
「要有請柬才行,」歐文很遺憾的說。「呃,親愛的妳說呢?癥結在於,這畫是有那麼一丁點傷風敗俗。」
「哈利呢?」金妮揚聲問他:「你難道不想看看畫嗎?」
「不好意思,我要去給羅恩餵飯,已經遲到了,」他脫口回道,然後趕在金妮開始噘嘴表示不滿前幻影移行到樓下,去廁所用清理一新把自己打理乾淨。
回到樓上,他發現赫敏在餵羅恩吃完剩下的早餐。她一襲樸素雅致的魔法部長袍,正在用一種唱歌也似的快樂語氣口述筆記。她已經用湯匙將大半碗麥片粥餵進羅恩嘴裏,但就跟平常一樣,有些麥片粥最後掉在他的套頭毛衣上,有些落在桌上,還灑了滿地南瓜汁。羅恩衝著哈利一陣咿咿唔唔,口水混著一些麥片粥流了出來。
哈利接過湯匙,對羅恩微微一笑,扮了幾個搞笑的鬼臉,張嘴示範說:「張大嘴巴。」羅恩咯咯笑了起來。在他身後,赫敏悄悄抽出魔杖,施展清潔咒,然後趕在羅恩注意到之前把魔杖塞了回去。今天早上——任何一天早上——他們需要的絕對不是一場尖叫大爆炸。
「很抱歉留你一個人陪他,」赫敏邊說邊把自動羽毛筆和羊皮紙塞進書包。「阿德里安把他從神祕司征收來的一些棒透了的古書卷貓頭鷹了我。我想那些書卷可以驗證我們最近的感應魔法實驗。」
赫敏一從霍格沃茲畢業,就在一個好似沙丁魚罐頭般塞滿瘋狂的數字占卜人員的後勤小單位,找到一份研究助理的工作。實際上她本人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改宗易教,成了一名瘋狂的數字占卜員。當她回家的時候,她會滿身的墨水與粉筆灰,還含含糊糊地叨唸著最難以理解的話語。
「今早你可遇見了我們的空氣精靈與農牧之神?」她幫自己倒了半杯果汁,調皮地問道。
「金妮和她的畫家伙伴嗎?在走廊那差點被他們絆一跤。」
赫敏微微笑咧了嘴。「他們有沒有催促你趕緊進臥室看看她的肖像畫?那畫完成了,你曉得的,也畫得很不錯。」
哈利擦掉羅恩下巴的奶油漬。「他們試過,不過我設法擺脫他們了。我認為,唐克斯很渴望能過去看一眼,不過他們找藉口擋掉她了。妳若問我,我會說他們做得有點粗魯。」
「金妮才不在乎唐克斯的意見哩,這就是為什麼啦。」赫敏放下玻璃杯。「我知道他們不纏得你過去看一眼是不會罷休的,做好心理準備啊,哈利,她可脫得徹底了。」
哈利看著她直眨眼,湯匙停留在送往羅恩的嘴的半路上。「上帝。他們兩個就不能試著只跟對方有一腿嗎?我的意思是,歐文沒意見嗎?」
「你是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這就是問題所在囉,」赫敏說。「你確定你在這裡沒問題?」
哈利聳聳肩。「我們不會有事的。羅恩會協助捍衛我的貞操的。沒錯吧,哥們?」
羅恩在揉弄擠壓他的臉,聽到自己的名字,便衝著聲音的來處茫然地咧嘴一笑。赫敏傾身以在他沒梳整齊的頭頂落下一個吻,她的魔杖也就此滑出了袖口大約兩英吋。
很不巧羅恩的頭就在這個節骨眼轉向她,瞄到了魔杖,於是輕輕叫了起來,眼睛也開始滴溜溜地打轉。「雪特!」哈利在嚎啕大哭發展成哀哀慟訴時咒罵道。羅恩雙手一揮,把麥片粥碗甩飛了出去。
臥室門猛地打開,緊接著金妮衝了進來,把麥片粥碗反彈回來,倒扣在赫敏的胸部上。赫敏大叫一聲,被羅恩絆了一下,她的魔杖就在這擠擠攘攘中咻地飛出,掉在餐桌上,然後打著旋兒迅速往外滑,要不是叮地一聲脆響撞到了一只布萊克家族的茶托,很可能會沒人接到,結果就消失不見了。
羅恩脾氣炸了。
為了抓住他,固定他,把一劑鎮定魔藥灌下他喉嚨,再哄誘抽抽噎噎的他上床睡覺,三個人都出動了。事後金妮溫柔地喃喃低語,一邊拉來被單蓋在他身上。赫敏慘白著臉,把東西歸回原位。
哈利第一次有機會把兩只拳頭塞在口袋裡然後坐下來,傾聽烈火畢畢剝剝燒灼皮膚的聲音。他的舌頭刮擦著牙齒,徒勞無功地嘗試剷除濃煙的滋味;他的記憶一片火光,但他的牙齒冷得不停打架。去他媽的冤魂。
「真的很對不起,」赫敏大概是第十五次道歉。「他睡著了嗎?」
「睡了,真沒用啊妳,」金妮叱道:「蠢女人,連一個合用的黏貼咒都使不好。」
赫敏瞪著她,但只說了句:「晚上見,哈利。」
歐文抓準了時機,從門後探出頭來說:「親愛的,跳上妳的掃帚,我們必須出發囉。我跟妳哥說好了碰面時間要畫像的。」
他們各自衝出門,哈利頭抬也沒抬。等他們都離開了,他才挪動位置坐到羅恩身邊,看他淚痕斑斑的睡顏。
一切都扯蛋的要完蛋了[注]。想當初,他以為羅恩只是被封存在記憶裡某個地方,他還有可能找到他,便想用攝神取念試試看。斯內普本可以派上用場的,只可惜他那時在阿茲卡班。當然,斯內普有可能懶得理會羅恩的情況,用一句跟他當年對赫敏說的「我沒發現任何不同」一樣冷酷的話拒絕了他。
[注] 原文是It was all bollocksed up.不確定譯文正確與否,懇請指正。
哈利聽著羅恩的鼾聲,把臉埋在雙手裡。他不會再去想斯內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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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大家庭的成員捆在一起還不滿一年,頂多十個月,卻已經長得讓哈利有時很納悶自己是否做錯了。錯的顯然不是羅恩的狀況,而是他自己。他沒意識到當他是一只會走路的伏地魔之罪摸彩袋時,容忍其他人的存在會有多困難。
「他們應該全都住在一起」曾經聽起來是多麼正點的主意啊,羅恩需要人照料,沒錯吧?哈利也要有人照看,結論就這麼出來了。
因為陋居仍在整修中,茉莉和亞瑟簽字讓羅恩出院,轉交給哈利——不,是轉交給赫敏照顧,哈利因其心理狀態,公認並不適合承擔照料另一個人的責任。最後哈利及時以提供膳宿,說服雷姆斯協助照顧羅恩。這就像一筆買一送一的買賣,找來雷姆斯,免費得到唐克斯。
羅恩出院一週前,哈利就聖芒戈開列的照護指南,向金斯萊.沙克爾請教一個棘手的情況。
「病患R. B. 韋斯萊的魔法並不穩定,還很敏感,易受黑魔法相關物影響。」
所有邪惡陰暗的角落與樁樁件件更邪惡的黑魔法製品,還有周遭被煤灰燻得發黑的畫作不斷投來的審視,令金斯萊挑起了眉毛。布萊克家族世世代代在格里莫廣場的各個祕密角落施下種種咒語,還為避人耳目做了特殊設計,天長日久下來,這些被遺忘的咒語形成一個對付格里莫廣場自身的魔法陷阱,常常發動奇襲、致人於死地。布萊克家族的歷史充斥著大量不合、偏執和令人驚駭的惡作劇,他們的房子也因此呈現這副面貌。
「處理這種情況你需要找個專家。」
好吧,既然他要那樣使用大宅。哈利做了個鬼臉。難怪西里斯是那麼一個整人惡作劇的策劃聖手。
「我認識一個還挺喜歡接受挑戰的人。」金斯萊一口喝乾火焰威士忌,起身告辭。「名聲是有些不太好,不過我認為在這類情況裡,更重要的或許是對方在魔法上的特殊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