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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抵達時姿勢大抵沒變,斯內普仰面朝天,哈利則碰地砸在他身上。這是一次頗為顛簸的降落,尤其是對斯內普來說,他的背部無疑要有一大片瘀青了。完全是吉星高照,他倆才沒有人摔裂牙齒,不過哈利的舌頭差點就咬爛了,疼得他捂著嘴將手指頭伸進去摸摸索索,看看流血了沒有。

 

長滿雜草的河畔比他記憶中的還要碎石遍地,灑滿了煙屁股和塑膠杯,讓哈利祈禱他們沒壓在狗屎上。旁邊汨汨流逝的運河水聞起來帶點鹹味,有些退潮時的淡淡臭氣。但吹來的微風很新鮮,甚至是清新的,而且舉目所見半堵牆也沒有。最棒的是,沒有東西在燃燒。

 

哈利不曉得他們突如其來的現身有沒有嚇到任何麻瓜,不過在這個當口他也不可能浪費時間去操這份心。他坐直身體,施展滅幻咒,檢查斯內普的情況。

 

冷面、平靜、淡漠,猶如大理石,就是斯內普的情況。他一直盯著天空,所有情緒都濃縮在兩隻眼睛裡。

 

然後他的平靜打破了,牙關咬緊了,鼻翼不住收縮鼓脹,好似被味道濃烈的香料刺激到了。啊呀,那個項圈收緊得好快。如尼文逐漸合併,分開,變成它們的蛇形型態,在斯內普堅硬的肌腱上起伏遊走,滑入他喉嚨的凹處,才又再度合併。他的脖子弓起,可他唯一能發出的是一聲窒息的喘鳴。藉由托著對方體重的雙腿,哈利感覺到斯內普削瘦的胸廓往上挺起,看到他瘦得皮包骨的手肘戳在污泥中。掐喉已經開始。老救世主魔法(或是別的什麼合適的詞)時間到了。

 

他捧著斯內普的頸項,嘴巴乾澀,肚子裡恐懼地一陣陣發緊。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哎喲,媽的!其中一條蛇咬了他。哈利不理會那一陣陣充滿憎恨的蛇毒之痛。他不能失敗。他就是不能。肩膀一頂,把眼鏡扶正,他更加堅定地握住手底下暖暖的、拉伸得越來越緊的修長喉嚨。在此之前,他也曾這樣摟著斯內普的喉嚨好多好多次,將他的生命線握在雙手中,擁有——

 

不,等等,這種想法打哪來的?你這蠢貨,路線完全選錯了啦。

 

嘗到恐慌滋味的他努力喚回先前在蜘蛛尾巷時噴薄而出的感情。現在是我的了。項圈在他手底下旋動。不,也不是這個。他應該要放手了。

 

斯內普的身體失控地撲騰跳動,礫石在他的肩膀以及牛仔褲質感粗糙的布料底下,發出刺耳的銼磨聲。哈利低頭湊向斯內普的頸子,想將生命的氣息吹進他體內,一邊思索著,一邊體會著那丟人的、他才在起火之前感受過的灼身烈火,而在傾聽從斯內普喉管爬出的嗚嚕呼痛聲時,他也依然感覺倍受大火熬煎。他的魔法探向如尼文,輕輕撫摸、祈求,可他自個兒的思緒卻是那樣一攤亂糟糟的矛盾紛擾,所以梅林,也許他並不夠愛斯內普。也許他根本就無能為力。也許就像斯內普老是宣稱的,他確實是個膚淺傲慢的大傻瓜,沒有改寫如尼文所需的魔法控制力,也沒有做成此事的誠心。他以前就沒能回應金妮的愛意,也挽回不了羅恩的死亡,為什麼來到斯內普身上就該有不同的結局?

 

他喘著氣直起腰,渾身突然一陣顫慄。噢,上帝,是他夢裡的場景。斯內普的臉扭曲走樣,嘴唇因缺氧而顏色暗沉。自始至終,除了他的身體絕望地索要空氣,下背部拱得離了地外,他整個人都維持在一種很不尋常的靜止狀態。他的手指亂抓,掐入污泥中直至第二指節,他正透過那對看似隨時要滾出眼窩的雙眼,凝望著天空。他油膩膩的長髮披在腦袋周遭的雜草上,像是被運河淘洗過、放著等待乾燥的東西。

 

哈利向來會在夢結束前醒來;他從沒讓他沉睡的心靈走得那麼遠,從沒真的殺死——

 

不,,他歇斯底里地想著,緊緊握住斯內普的喉嚨,用爬說語低聲說:「求求你放手吧。他不應該死的。放了他。讓他活下去。」

 

有東西在斯內普的肺裡發出短促尖利的聲音。哈利的指尖感覺像是覆了一層冰殼,於是他意識到,太遲了,鬼魂已經接管了他的雙手,似乎在以這垂死的男人為食,而他突然滿心的無力感,明白了:不,他救不了斯內普,他改變不了項圈,因為他的雙手不屬於他。他的靈魂不屬於他。斯內普說的沒錯。他被污染了。

 

「我做不到,」他大聲說,隨即失控得尖叫道:「斯內普,你聽見了嗎?我做不到!」

 

他們得回去。

 

回到安防結界內,噢,媽的,哈利不知道他能否再度面對那場大火。他的心臟似乎已經在胸膛裡找到一個相當於控制面板的東西,正在砰砰敲打著,像在努力摧毀他的意志力之源,讓這個世界隨著一種絕望的鼓聲倏忽來去。他覺得頭暈目眩。他不想再度穿過那片濃煙、那片火海、那片恐怖,再說也不再有人盯著他,不會有穿著黑色長袍的身影召喚他,讓他擺脫重重火焰——

 

萬般思緒在他垂首看去時迅速消散。他的心底一空。斯內普已經閉上了眼。

 

哈利縱身撲上那具軟趴趴的軀體,覺得壓碎的玫瑰中有些刺扎進了他的皮膚,之後將他倆幻影移行回到煉獄。

 

~~~~

 

他沒把目的地設在床上,所以他們最後四仰八叉地落在斯內普房間裡滿布塵灰的地板上。高熱環伺之下,哈利倒抽了一口涼氣。

 

由於安防結界大多軟趴趴地垂落下來,還燒焦了,火勢已經稍微減弱。但就在哈利叫出來的那瞬間,一朵玫瑰繞著他們不祥的嘶聲低語著,於是火焰又聚攏了過來。他和斯內普如今是它的魔法的唯一焦點。

 

火焰的卷鬚找到了他們,一陣火紅的高熱有如間歇泉般從木地板噴湧而出,像隻貓兒嘶嘶叫著躍上前來。哈利用身體護住斯內普,在火星燒穿衣服時大聲咒罵。他蹲低身體,笨拙地摸索斯內普的喉嚨找尋脈搏,同時焦慮地仔細打量他的臉,害怕自己即有的發現。

 

斯內普朝他眨眨眼。

 

有片刻,他們只是凝望著彼此,接著斯內普的視線左右一掃,注意到牆上有火焰在迅速延燒。他雙眼大張,又瞪向了哈利。

 

「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哈利大叫:「你就要死了!我以為我可以救你,可我救不了,行了嗎?」這句話,在這個當口說來,不管怎麼想都像極了一個蠢得該死的藉口。

 

另一團火焰猛烈甩出,纏上哈利的手臂。他尖叫著努力要抖落火焰。

 

在他們四周,房間咆哮怒吼,好似一個嗜血的觀眾包圍了他們,殷殷期待能親身上陣,擊倒他們。

 

在他身體底下,依舊全身無力、腦袋昏沉的斯內普死命掙扎,終於推開了哈利,面朝下地朝床伸展身體,費了點力氣將床罩扯下來,氣喘吁吁地翻身一滾,撲滅了火焰。哈利反射地打個哆嗦,斯內普推推擠擠讓他坐起來,然後飛快地緊挨在他身後坐好。他的肌肉仍因運河畔的恐怖經歷抽搐不已。「一起,」他在哈利耳邊聲音低啞地說:「別無選擇了。」

 

哈利搖搖頭,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胳膊在疼,火燒火撩的疼得不得了,讓他幾乎不能思考,只確知一件事情:斯內普說對了。哈利再待在這裡,他們兩個就死定了,而這個下場對他倆一點該死的好處都沒有。在這個情況下,斯內普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從幾個可怕的死因中挑出喜歡的那個死法死去。很顯然的,活活燒死這個死法嚇壞了他。好吧,哈利也嚇壞了。他絕對不能把斯內普留在這裡,也不能坐視項圈絞死他,死咒更不能不能作為選項。也許他可以拖著斯內普在兩地間來來去去,一直領先死亡那刻一步,可他能維持多久呢?斯內普又能忍受多久?

 

「魔杖!」斯內普厲聲吼道。

 

眼看斯內普已經恢復過來,能夠接手指揮工作了,哈利如釋重負,摸出魔杖遞了過去。

 

「一起吧,」斯內普堅持道。他伸手攏住哈利的手,緊緊握住,那副勁兒與之前引領哈利操作整個複雜的狼毒藥劑熬煮程序一無二致。「兩倍,力量。」

 

梅林,就這麼一次,哈利希望斯內普可以說得更清楚明白點,但是假如斯內普的聲音有聽起來的這麼痛苦,那麼單是說話就必定扯破了他的喉嚨。

 

「數字占卜——」斯內普又是吸氣又是咳嗽。緊接著,在哈利尖聲大叫,而大火從兩側發動攻擊的同時,他用那依舊犀利的反射動作翻身避了開去。

 

由於斯內普在他們滾來滾去時一直緊抓著哈利不放手,哈利弄了一身挫傷和腫包。疼痛在虐待他的胳臂;他緊咬著牙關,臉埋在斯內普的肩頭,免得自己吐了出來。

 

「力量——黑魔王不知,」斯內普強逼哈利看著自己,用粗糙的聲音嘶啞地說:「雙方,必須,」他注視哈利的雙眼。「數字占卜學。」

 

噢親愛的上帝啊。儘管身處高熱之中,哈利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數字占卜學曾在他們之間佔有關鍵字的地位。它意味著「愛」這個眾口一致說哈利具備、可哈利其實沒有的能力。斯內普應該很清楚,哈利要真是那種優秀的典範,斯內普這時早就已經擺脫項圈重獲自由。他何以覺得能產生什麼不一樣的結果?這種力量推測是發自內心,但斯內普難以打動,哈利又冷感不熱情。這不是勝利組的配置。

 

再說斯內普能貢獻什麼?哈利可不認為他是認真要去開挖他們魅影繚繞的心靈之井,掘出意料之外的種種情感。還是他打算按照哈利拿魂器水盆裡的毒藥灌鄧不利多的方式,將那些情感餵給哈利?

 

他嚇傻了呆坐著,直到斯內普用力搖他到眼鏡差點飛出去才省過神來。

 

「共感的,魔法。」惡狠狠的看起來像要殺人似的,斯內普猛一使勁讓哈利就定位,自己從後面環抱著他,雙腿像一組括號圍住哈利的腿,右手以熟悉的讓人安心的穩定,握住了魔杖。他的胸膛輕淺迅速的起伏著,很明顯地撲打在哈利潮濕的背部,但他噴在哈利耳邊的呼吸卻幾乎沒法與周遭灼燙的氧氣區別開來。

 

「不是懦夫。」斯內普的嗓音在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啞掉了。「背水一戰[]。」

[]原文是This or die.我覺得譯成「背水一戰」不太符合故事背景,但又想不到什麼詞,大家有沒什麼點子啊?

哈利痛得想吐,正努力不要昏倒在斯內普懷裡,聞言往後靠在他身上,重複道:「背水一戰。」說話時,他正盯著火焰繚繞的牆壁,所以不確定斯內普有沒聽見。斯內普的下顎碰到了他的肩膀——這個微不可察的頷首,既不是表示感謝,也不是要他們準備面對很可能正等著他們的死亡。一種驚人的情感盈滿哈利的胸口,要是他能在斯內普臂彎裡扭過身體直面對方,就會說點什麼。不過他不能。現在不能。或許永遠都不能了。他只能往後倚向另位巫師削瘦的肉體凡胎,將注意力集中在他們兩人一起握著的古舊魔杖上。

 

此外,要是斯內普說的對,他會需要那種激情好活下去。

 

一波密密匝匝的大火咆哮躍起,盤聚在他們上方,像一個張開的咽喉。嗆鼻的煙氣薰燎哈利的臉,點著了他的衣襬。熟悉的惡魘糾纏不放,他呻吟著,又被徹底困在魔法部裡。就算他們在那張紅色巨嘴裡幻影移行,也絕不可能逃脫藩籬。

 

臉被壓在哈利髮間的斯內普,用低沉凶狠的聲音威嚇著什麼,身體像是中了冰凍咒般失控地顫抖著。哈利拼命扭動身體往後挪,嘗試跟他融在一起,不想在大火將他倆吞噬時依舊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這時,雖然不像是他們的身體融合了,可他們的靈魂卻像是相交了,一抹黑色剪影溜過哈利心靈的邊疆。他不是孤身一人。影子落在他與房間裡炙人耀眼的死亡之間,猶如那令人不自覺停住腳步、屏息以對的日蝕時分。一波冷淡又狂熱、散漫又激動的矛盾情感強而有力地貫穿了他,於是他赫然領悟,神聖的梅林啊,那是斯內普。那是斯內普的心,為了來到哈利身邊,為了獻上他所有的感受(要不是因為哈利是個蠢到該死的格蘭芬多,抓不到感覺幻影移行離開一座失火建物,這些感受本會永遠隱藏、不為人知的),傾盡全力到幾乎要炸裂了。斯內普,他在掠過哈利、將他苦澀不純粹的愛注入魔杖杖心的同時,接替、控制、碰觸了所有能接替、控制、碰觸的[]

[]原文是Snape, who filled, possessed, touched everything he could as he swept through Harry and sent his embittered, impure love into the wand's care.這裡的wand's care疑是core之誤。

接管我、使用我之音裊裊不絕,他們交疊的影子爆炸了。

 

哈利的心也爆開了。敞開的破口最後釋放了自身燃燒中的雲狀燄光[]。他若註定要為大火吞噬,那就讓大火這樣襲來吧。就讓大火盡數湧入,掩沒層層障壁、重重幽靈與錯愛之罪吧。或許大火能拯救他們,也或許不能。然而在一切都被驚恐地剝去並且抹消苦痛之前,他有瞬間想要放棄。他想要重回往日的天真。

[]原文是Broke open at last and released its own bright, nebulous burning.我實在抓不准作者的意思,勉強湊出中文,還望指正。

想像自己是個空的器皿,他把自己的整顆心交給了魔杖。

 

斯內普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世界啪地一聲恢復明晰。那個惹人生氣的王八蛋咬了他。氣得昏了頭的哈利尖聲大叫:「幹!」

 

「你,也是,」斯內普怒吼道。「待在我身邊。」他撐住兩個人的坐姿,在頭頂的火焰嘶嘶地往下撲時,摟著哈利舉起了魔杖。

 

驚慌失措的哈利掙扎了起來。另一波暴戾、色慾露骨的情緒火速燒焦他靈魂的導線,朝魔杖而去。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有片刻煥發著力量的輝光。霎那間哈利瞥見斯內普在親吻他的手指。隨後魔杖噴出一束交纏在一起的耀目花簇,他們上空的火紅熱浪炸成帶著火焰的小碎片,與灰燼一起盤旋落下灑了他們一身。

 

成了。

 

終於,哈利知道要做什麼了。假如斯內普有勇氣分享他最極端、最私密、最禁忌的感情,那麼哈利也可以。他或許會在嘗試中死去,可他會敞開心門,好讓斯內普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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