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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心裡隱隱作痛,迫切需要說點什麼,可他不信任自己的聲音。要是他一張嘴就口不擇言怎麼辦?要是他說出口的話籠罩在幽魂中呢?

 

「你的想法——你對我懷抱可以改變那樣一個懲罰性詛咒的情感的想法,是如此明顯的荒謬可笑,我們最好永遠不要再提了,聽懂了嗎?因為這個,」這次斯內普沒有衝著哈利的臉揮舞手臂,而是示意這個房間、這棟房子、往後的歲月,「就是我被褫奪所有權利後的生活樣貌,波特。可以的話想像一下吧。」

 

他傷痕累累的手隨即落在哈利的肩頭,不過數秒,哈利的長袍衣袖色澤便因緩緩滴落的鮮血變得暗沉了。輕輕的滴答、滴答聲,宣告著艷紅色的污漬打在了他的白色帆布運動鞋上。斯內普毫不理睬,逕自用另隻手撥開哈利擋路的瀏海,用拇指描摹疤痕,那蛇形的傷疤,一遍一遍又一遍。他聞到鮮血、性、黑魔法的味道,聞到哈利身上所有會與需要聯繫在一起的味道。

 

「我並不訝異你改寫不了詛咒。可要是你,」斯內普吸口氣,「要是連都做不到,那就沒有人可以做到了。活著的人中沒人可以做到。」

 

陽光終於破開重雲密佈的天空,窗戶突然閃耀起來,碎玻璃的邊緣一下子淺金、一下子蔚藍、一下子如寶石般清透。斯內普用看似昏沉迷亂的目光掃了遍牆面,接下來出口的話是那麼輕柔,哈利覺得更像是從脣形辨認出來的,而不是實際聽見了聲音:「所以就看我的決定了。我再也不能忍受這些了。」

 

短短數秒間,陽光變得無比灼熱刺眼,像是在努力具象化一般,隨後陽光消逝,留下一室黯淡死氣的灰。彷彿忘記哈利就在他正前方,斯內普厲聲咆哮:「該死的去他媽的鄧不利多!」

 

哈利的五臟六腑早已因罪惡感嘎吱嘎吱亂響一氣,這下更緊緊糾成一團。「噢,嘴!為什麼錯的總是別人?」要是推開那個王八蛋,他很可能會跌倒,所以哈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兩隻手撐在斯內普的胸膛上,警告他。這個舉動讓他的魔杖杖尖頂在了斯內普下顎的正前方。「難道你甚至沒法講點禮貌,別去侮辱遭你殺害的人嗎?」

 

無論斯內普暫時陷入什麼回憶裡,他都立刻爬出來了,還嘲笑道:「少冒冒然評斷你根本屁都不懂的事情。噢,不好意思,這是指一切與我有關之事。」

 

像這樣扭打地站著真是古怪!斯內普靠在他身上尋求支撐,肆虐在兩人之間的怒氣又濃厚到哈利知道他的鬼魂必定在享受其間的暖意。斯內普說話時低下了頭,嘴唇撩得哈利耳朵發癢,這種感覺真是——哎啊!曖昧。哈利好想轉過身,好讓他的嘴能承接那陣癢意的好處。

 

然而這時斯內普喃喃說了:「就這樣結束課程吧,波特。治療我,像個你當得沒完沒了的救世主一樣治療我,然後徹徹底底滾出我的生命。我會持續供應盧平狼毒藥劑,而你確保我不致餓死,其他所有債務就視同已經註銷。」

 

哈利簡單粗暴地說:「舉高手臂不要動,」然後做起斯內普要他做的事。一等血止住,最嚴重的創口癒合後,他說:「債務?你的意思是?」

 

「我救了你,」斯內普回答。「你一直在盡力拯救我。我曾有權力支配你的生死,」當哈利把他肘部的皮膚一口氣長回來時,他稍微停了停,才又說:「而我把你從地獄召喚出來,扔回這個世界。就數字占卜學的角度來說,相較於藉由愛的力量轉變一個扼喉項圈的特性,我所做的並不是一個多大的挑戰,但在另一方面... ...」

 

他默默注視魔杖在他的胳臂上上下下來來去去,蒼白肌膚從紅色污跡底下顯露出來,冷不防開口說:「補血魔藥飛來!」彷彿雞尾酒杯在爭風吃醋一般,廁所裡突然叮噹鏗鏘一陣亂響,之後一個啤酒瓶大小的藥水瓶蜿蜒曲折地出了門,啪地飛進斯內普舉起的手裡。哈利發出一個表示很不爽的「我就知道」的聲音,他聳聳肩,用牙齒拔出瓶塞,呸在地板上,然後將整瓶藥水一口氣灌了下去。他的喉嚨隨著每一口吞嚥如波浪般起起伏伏,如尼文在他皮膚的襯托下十足醒目突出。

 

斯內普將空瓶子漂浮起來,移到儲藏櫃。「那時我要是猜錯了,」他停下來擦乾淨嘴,「去除魂器就會殺死你。」

 

什麼?哈利的手臂一鬆,腦子有瞬間變得一片空白。不可能吧。可這種結果當然是有可能發生的。熟悉的罪惡感與冰冷漫過了他全身。那時他的鬼魂就在現場。他的鬼魂認出了斯內普。他也認出那是斯內普,但是在稍晚、出了火場以後,而且他原本確信斯內普會任他留在大火裡自己掉頭走開的。

 

救他的可以是隨便哪個穿得一身黑的食死徒,偏偏只有一個背叛了雙方的巫師。

 

在哈利注意到前,火焰已在他的眼簾後方熊熊燃起。他回憶起那一夜令人恐懼的嘶聲哀號與叫人喪失理智的苦痛、兜頭撒來的熱血、還有那個食死徒——

 

「媽的,」哈利說。「那個人是你。」

 

火焰從他的魔杖噴湧而出,斯內普反射般急退,堪堪與火焰擦身而過。

 

「梅林,你肯定是故意裝瞎。沒錯,波特,那個人是我。那時我就躲在暗處,遵照鄧不利多的指示照看著你。我就是將黑魔王從你的靈魂上撕下來的那個食死徒。」

 

哈利震驚了,對體內火焰的記憶與房間節節竄升的高溫,令他出了一身汗。「你--噢,我的天......是你做的。對羅恩下惡咒的人是你。」

 

總有一天,斯內普的白眼會成為他的死因。「梅林保佑我遠離蠢小孩。」哈利費了老大功夫,才忍住了會把這王八蛋當場掐死的嘶嘶聲。「波特,你跳到那個結論了。用用你的腦子。那夜我的唯一目的是保住你的命並消滅黑魔王,我根本不知道那些目標能否兩者兼得,恐怕羅納德.韋斯萊是被連累了。去他媽的,這輩子都被連累了。」

 

好像哈利這模樣害他偏頭痛發作一般,斯內普用拇指食指掐了掐額頭。「要是有看到那個惡咒被施展出來,我或許會試著攔截它,但也或許不會。這要看有沒有那個時機。身為叛徒,我可不容許暴露自己的存在,」他放下手,瞪眼道:「給黑魔王知曉,波特。我已經受夠了奔波勞碌只為避免遭我雙方陣營的同僚下惡咒。」他雙裸的雙臂交疊,手指煩躁地在突起的新生疤痕組織上畫來畫去。這一次,哈利的魔力已然不足以支撐精確的施法[注]。

[注]原文是Harry had been rather skint with the precision wandwork this time.因為直譯不可理解,故我根據自己的領悟,採行譯意。

「一旦咒語擊中了他,」斯內普冷酷無情地說:「不管是我抑或他人,全都無計可施。」

 

噢,梅林,這太差勁了。死亡的低語,火場的回憶,讓一切在此結束,將這座醜陋殘破的房子、這個可憎駭人的男子燒成灰燼的誘惑,令哈利的身體一陣陣抽痛。認知到他最後居然那麼渴求斯內普,令他生理上反胃欲嘔,上帝,就算是了解、確知是斯內普探進他體內,用力一扯,將他的靈魂裡外調了個頭,他居然還是想要他想要得不得了。斯內普,他曾在他顱骨尖叫不休的中心撕出一個大洞。哈利的胸口隱隱作痛,因為隨著逐漸增加的理解,他心底的最深處,也就是他的心臟以狂亂的節奏拍打的腔室,已經起火燃燒,所以就算他放火燒了房子也不打緊吧。

 

他媽的,噢,去他媽的幹。哈利發出呻吟,同時斯內普說:「把火撲滅,你這個笨蛋,馬上。」

 

哈利眨眨眼抬起頭,視線掃過捧成杯狀的雙手,看見房間灰泥的裂縫處射出細小的金紅色高熱尖刺,沿著天花板的裝飾線腳吞吐閃動,數十朵滾燙致命的花朵飄飄蕩蕩的灑遍房間防禦最薄弱之處。樓地板間,濃煙開始蔓延竄升,朵朵火焰這會兒像極了舌頭,吞吐舔拭得越來越快,蜿蜒前行間突然爆發成燎原大火。斯內普怒聲咆哮:「波特!」但哈利大叫了一聲「什麼!」後就原地轉身,用他的魔杖揮砍空氣。

 

插著一束艾琳的玫瑰花的花瓶爆炸了。

 

他氣喘吁吁地站著,眼睜睜看著陶器破片和水劈哩啪啦的亂七八糟砸在地板上。潮濕的長莖玫瑰一堆一堆地散落著,碰觸到濃煙的地方發出濕答答的嘶嘶聲。斯內普連聲咒罵,一邊咳嗽一邊跪下來,收攏玫瑰花。

 

哈利環顧四周,燦爛奪目的火焰以閃電般的速度飛撲向牆,往上延燒,這景象令他心生敬畏。他沒動手阻攔。因為那驚人的事情真相,那令人作嘔、通盤錯誤、無可容忍的事實,深深打擊了他。斯內普竟是那個帶著食死徒面具的人,哈利曾高聲求他憐憫自己。是斯內普將黑魔王連根拔起。然後,他就走開了,儘管哈利手腳並用追在他背後,一邊懇求一邊哭訴地爬過為大火蹂躪的魔法部,痛得都要發瘋了,斯內普卻——怎麼來著?哈利只能想像。斯內普甩掉食死徒的裝束,幻影移行到外頭去了?在全體傲羅與鳳凰會成員的矚目下,將哈利召喚到安全地帶?被抱在懷裡的感覺,斯內普如雷的心跳聲,當鳳凰會成員大喊放開哈利,斯內普先是反射性地違抗了命令,但後來還是鬆了手的時候,他所體會到的徹底遭到背叛的感覺,在在銘刻在哈利的記憶裡,難以磨滅。

 

但是讓他噁心的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將他的心臟扭曲擠壓成無可辨認的碎塊的骯髒、羞恥的祕密。

 

「波特,快閃!」

 

哈利倏地舉起魔杖,可他已經被一個猛拉,就要側身摔倒。一枝著火的枝椏破開牆壁無拘無束地伸展開來,火花在他頭上劈啪作響。摔在斯內普身上的哈利緊緊揪住對方,驚恐地意識到整座安防結界已經陷入火海。他緊挨在斯內普身側,手裡攢著一大把黑色T恤,隔著斯內普單薄的肩膀往外偷看。怎會燒得這麼快?到處都有火苗竄燒出來。邁步扯開點距離——由於四面八方都為火焰包圍,讓自己擋在斯內普與危險中間是不可能的——他將魔杖往前一揮。「咒立停!

 

結果就跟對狼人說「過來!」一樣管用。

 

斯內普大喊:「後面!」哈利咻地轉向玻璃破碎聲來處。團團烈焰猛然轟出廁所門口。「是魔藥,」斯內普在他背後喊道:「這不是一般的火災,它燒向有魔力的地方。」

 

哈利被這情況嚇壞了,傾自己所能施展魔法,一束束水柱頓時從他的魔杖噴湧而出,牆壁上大片大片溽溼的深色痕跡呈扇形往下蔓延。火焰高唱嘶吼,水柱蒸發成蒸氣,哈利連聲咒罵,努力要將火焰凍結,可卻事與願違。整個房間都在嗶剝作響,黑色荊棘與白色玫瑰忽隱忽現,猶如一張以折磨和勾引為編織主題的掛毯。大火延燒,沿著蔓生的枝椏蝕出火徑。白色花瓣嘶嘶地付之一炬;片片灰燼瀰漫在空氣中。荊棘洶湧撲來,揮鞭攻擊。斯內普迅速低頭,拉著哈利矮身躲開一記烈火灼灼的鞭笞。

 

「做點事啊,」斯內普怒吼道。「我不在乎你把這棟該死的房子燒成一片白地,只除了有個小細節你忘了考慮,那就是我離開不了。」

 

「告訴我要做什麼我就做!」

 

「你到底是不是巫師?用用你的魔法啊!」

 

「我不知道怎麼用!」

 

斯內普怒氣沖沖,一臉不信地瞪著他。隨後他一把抓住哈利的胳臂,惡聲惡氣地說:「我們還是先逃吧。」

 

好似這片熊熊火海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一般,臥室門朝裡吹開,大火捲了進來,一股炙熱氣浪呼嘯地撲向他們,斯內普拖著哈利往後急退。他貓著腰,在哈利耳邊呼吸急促地說:「泡頭咒。」哈利哆嗦個不行,試了兩次才成功使出咒語。

 

他們擠在一起,驚愕地瞪視那層層疊疊一再倍增的火焰。緊偎在斯內普身邊的哈利,察覺到他全身都在劇烈顫抖,便抬頭看過去:斯內普的表情已平靜有如死水,悲痛的眼眸睜得大大的。他看起來古怪的年輕。哈利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猛然飛也似地站起來,高喊一聲:「不!」

 

「太遲了!」斯內普揪住哈利的長袍,用力一扯讓他跌坐了回去。「你沒什麼好挽救的了。」

 

哈利跪在地板上,不住吞嚥。櫃子上光澤黯淡的金屬相框已被燻黑,旁邊有幾張燒焦的紙片捲了邊兒。至於那張照片,上頭只剩下一個燒出來的洞。

 

「波特。」斯內普蹲在他身邊,一邊在火星如雨般噴洩在他們身上時撲打他的頭髮。他不得不拔高音量蓋過周遭轟隆隆的混亂狀態,好讓自己的聲音被聽見:「你確定你不知道怎麼遏止這場大火?」

 

「你以為這是場惡作劇?」哈利的胸口緊得發痛,他很納悶他這個年紀有沒有可能心臟病發作。「是那些幽靈,」他喊道,聲音尖銳。「我的那些去他媽的幽靈。」他展開雙臂,展示他的罪愆這會兒在他體內做什麼:取代操控,鐵了心要摧毀一切。「對不起,這種事不該發生的。這不是你的錯——」

 

一直直勾勾盯著他眼睛的斯內普突然間破口大罵:「去他媽的王八蛋,」隨後推哈利蹲下,躲過一波翻捲過他們腦袋上方的火焰。「祝上帝判他下他媽的地獄!就算人死了,他還是贏了。」斯內普吼得都破音了,哈利則試圖從他胳臂底下往外偷看,想知道他是在說誰。嘿,等等,他們是怎麼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斯內普居然蹲伏在他哈利身體上方擋著大火,不讓他首當其衝。但哈利才是這裡的格蘭芬多!接著斯內普厲聲咆哮:「伏地魔,你個白痴!」哈利聽著真的真的差點心臟病發作了。斯內普粗喘的呼吸著,氣息噴在他頸間,指責道:「波特!看看你周圍,你以為你在哪裡?」

 

哈利笨拙的努力照斯內普的話做,然而被圈在對方的雙臂、起伏的胸膛與一簾簾可疑的聞起來有焦味的頭髮中,哈利很納悶是不是對死亡的恐懼把斯內普徹底逼瘋了。除了一片火海、火炷、火雲外,他什麼都看不到。

 

怒到最高點的斯內普朝他大吼:「你重現了魔法部燒毀的那一夜!」

 

噢,梅林!噢,媽的。哈利目瞪口呆地望過整個房間。斯內普說的沒錯。哈利環視周遭的大火,其反映的不只是他對最後一戰的記憶,還有他體內跑來跑去的幽靈的回憶。不,不只是跑來跑去。而是蹦蹦跳跳。歡慶作樂。就算外頭的大火沒波及他,心裡的大火也會燒死他。

 

斯內普扯扯他要他回神。汗水不斷淌下他的臉,晶瑩剔透的直下他的喉嚨。「波特,聽我說。你待在這裡,我們兩個可就死定了——這結果有多蠢,我實在無法形容。你必須離開。省省你正兒八經的理由和胡扯瞎說的辯解,只管滾他媽的蛋行嗎?我可不是為了讓你做出某種發顛發狂的獻祭姿態,把屁股燒成酥炸洋芋片,才讓自己陷到這個境地的。」

 

「但我走你就活不了了,」哈利愚蠢地說。好吧,是愚蠢地吼。「不,我不可以拋下你。」

 

「你可以的,」斯內普齜牙咧嘴,露出一個骷顱頭才有的不帶笑意的獰笑,嗆回去:「而且你會離開的。在這種情況下,二並不比一好。基礎數字占卜學,波特。」他刷地閉緊了雙眼,彷彿有什麼令他感到痛苦。「你咬我啊,一個討人厭的老師就繼續討人厭到底吧。」哈利理都不理。他的雙眼刺痛,他想歸咎於濃煙,但泡頭咒可一直運作得好好的,讓他沒了藉口。「你這個榆木腦袋的,離開吧,趁還能離開的時候!」斯內普怒吼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他修長的手指掐進哈利的肩膀。「為我,用不赦咒做件事。」

 

驚恐的哈利拼命掙扎,要擺脫他的箝制。「你傻了嗎?不幹!」

 

「閉嘴,波特!」斯內普搖撼他,那股架式彷彿他真正想做的其實是搖撼他自己,而哈利只是手邊的便宜目標罷了。「別再像個格蘭芬多一樣思考!只管在你幻影移行離開前使出索命咒。抱歉,」在大火單調的嗚咽掩蓋下,哈利差點沒能聽見他說的話,「我知道你的靈魂已經承受夠多傷害,可我並不希望,」他停了停,因高熱而皸裂的嘴唇猶豫著要不要吐出尚未出口的話語,而當他的喉嚨劇烈振動起來時,哈利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把嘴按向那處。「我不想被燒死。」。

 

哈利就是在這時下定決心的。他做得到的。他行的。他明白需要用到什麼,他會接受它,而它必須成功發揮作用,必須。現在,要是他的心臟可以不堵在他的喉嚨,一分鐘就好,他就能徵得斯內普同意,並且——

 

這時斯內普的體重猛然落在了哈利身上,將空氣一下子擠出他的肺臟。他們兩人胡亂搭著手腳翻身一滾,還迸出一聲哎喲。轉眼間斯內普就跪坐在地板上,把他扯成了坐姿,然後粗魯地推推擠擠將他弄上了床。不過數秒,他們先前挨在一起躲著的地方,已經為火焰吞噬。

 

「斯內普,聽著,我已經——」

 

「你這個不聽話的小混蛋,在你這短促的一生中就不能按照指示行動一次嗎!」斯內普朝他尖叫。他牙齒都露出來了,全身上下都在顫抖,雙眼睜得不可能更大了,那樣碩大無朋的,好似兩個瘋狂的黑洞。哈利不記得曾經見過他這副德性。也許被火燒死也是他的惡夢。

 

「波特,在此之前我從未尋求過幫助,但我沒有——沒有辦法——我們別無選擇!」斯內普消瘦的手哆嗦著捧住哈利的臉頰。「他媽的見鬼,要是我可以為阿不思這麼做,你肯定也有那個種為我這麼做!」斯內普很激動的扯開雙手,那種暴戾嚇得哈利一陣畏縮,確信自己快被暴打一頓了。然而那個行事反反覆覆的討厭鬼只是勾著他的臀部,倒退著越過床單,退到床墊的最邊緣。金紅相間的花瓣與折斷的花莖落在他的大腿上︰他曾捧在懷裡的玫瑰,這會兒全都乾癟扯壞了砸爛在他的襯衫上。

 

他在——噢天殺的該死的見鬼了,他是在騰出必要的空間以揮舞魔杖。「哈利,看在上帝的份上,求你。做就是了。」

 

好吧,不,他不會像個小娃娃一樣大哭大叫的。他不會在一棟失火的建築物中央胡攪蠻纏,就因為斯內普最後喊了他的名字[注]。尤其是因為,是啊,他喊他名字就是為了操縱哈利去殺了他這麼個獨一無二的目標。

[注]原文是He wasn't going to have an episode in the middle of a burning building just because Snape had finally called him by name.其中have an episode我很想譯成「作天作地」,但基於1.這詞不大符合譯文的風格;2.我不大確定我對這詞的理解是否正確,只好放棄了。

破開天花板穿了進來的荊棘蔫答答的,盤繞地落在他們身上,荊棘上頭的棘刺迸著火花,彷彿燃燒的箭矢。哈利突然一個擒抱,將斯內普勾在腋窩底下用力一帶,翻成仰躺的姿勢。斯內普很是配合,這一點——好吧,其實挺令人不安的。哈利跨坐在柔順得不自然的軀體上,無聲施了個飛來咒,召喚那些玫瑰。由於斯內普鐵定會誤解他的意思,哈利緊張兮兮的嚥口唾沫,把花擱在斯內普的胸口。

 

「你信任我嗎?」哈利尖聲大喊。隨著一聲令他憶起笑聲的發自大火飽受壓抑的憤怒深處的響動,高熱圍住他們的上下四方,發起了猛烈攻擊。

 

「吃屎去吧!」斯內普抱緊玫瑰破口大罵,哈利差點沒反唇相譏堵回去。

 

「很好。」他收起魔杖,斯內普見狀,眼睛瞪得更加大了。哈利傾身伏在他身上。「我做得到!」他大聲說,看在他們兩個的份上最好是這樣,然後悄悄用他哆哆嗦嗦的雙手握住斯內普的喉嚨。

 

斯內普深深地凝望他的臉龐,有片刻,脆弱、不堪一擊的現況剝光了他,但哈利能看出的也就這樣了,只一瞬間而已,而終他一生,他都琢磨不出在那驚鴻一瞥裡所見到的,究竟是臣服抑或背叛,又或者完全是別的什麼的。情緒的強度只是方程式的一部分。

 

斯內普噓口氣,整副修長的骨架子放鬆的躺在床墊上,硬梆梆的肌肉軟了下來。哈利不需要是個天才,才能解讀這個特定的肢體語言。斯內普認為哈利打算用那個項圈掐死他,而不是用死咒。他居然以為哈利同意要殺死他了。

 

他根本什麼都不懂。

 

哈利彎下身,雙手盡可能的溫柔。我做得到,他對自己說。趁他的決心被驚惶懼怖的重量壓垮前,他衝著斯內普汗涔涔、木然然的臉孔告解道:「我愛你。」要知道,在這熊熊大火中,就算他用正常音量說出這句話,或許斯內普也沒有辦法聽見,可至少他說出口了,用的還是他所能運用的最微弱的音量。他那骯髒齷齪的祕密洩漏了。他傾身上前,幾乎是直接落在斯內普的嘴邊,用舌頭迫使它張開,因為他必須再說一遍,以一種全然不同的語言,用一種不知怎地比言詞更真實的方式。

 

斯內普任他施為,沒有絲毫反抗,這種反應也是很陌生的。梅林,就連斯內普的嘴都在害怕,那兩片嘴唇微微的一顫,令哈利的心臟裂開了那麼一點點。他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與鬼魂和死亡都毫無關聯的奇異暖意。我的

 

親吻某人(而斯內普湊上前來應接了,指尖試探性的落在哈利背部,而要是他的反應中絕望多過欲望的話,嗯,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親吻一個人,,以為即將死於此人之手(斯內普似乎就是這麼想的),究竟要付出什麼呢?哈利知道斯內普是個勇氣十足的討厭鬼,但這肯定需要比勇氣更多的東西吧?

 

我做得到。雙手扣住斯內普的喉嚨,舌頭深深侵入他的嘴,在一個幾乎完全為大火吞噬的房間裡,哈利幻影移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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