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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環上的生活情景之多,遠超過她所可能想像出來的。那不只有她的生活,也不只有詹姆斯和哈利的。嗯,當然,很有道理。銀環則允許她瞥見父母親的過去,看一眼正值盛年的西里斯與雷姆斯,還有珮妮、鄧不利多。


甚至還有斯內普。多麼合情合理啊,是吧,他會是13號頻道。


但黃金球的功能不止於此。一旦鎖定一個頻道,金環就固定不變了,銀環則准許她隨意瀏覽那些歲月。


黑環披露尚未發生的事情,包括那些可能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情,以及在某些情況下,應該永遠不被允許發生的事情。


她慎重考慮告訴詹姆斯,有關這個新玩意兒與那台喜歡刺探他人私生活的電視機的事情,但詹姆斯在多年來只有莉莉作伴的日子後,正與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享受第二個青春期。當然,他們夫妻倆這個版本的『陪伴』是甜蜜、性感和舒適愉快的,但也許不若詹姆斯原本期望的那麼刺激。現在,他再度活力四射,像個男孩一樣玩鬧,莉莉則常常被單獨留了下來,所以她決定繼續私下觀察──獨自享受一點什麼,不是永遠如此,只是一陣子,感覺是很不錯。鄧不利多不曾過問她進行得如何了,但當他們相遇時,他的雙眼以一種令人惱怒的速率閃閃爍爍。莉莉不禁對他的無所不知──像是她關起門來做了什麼諸如此類的事情──感到焦躁不安,雖然她認為自己之所以能有這門娛樂活動全得歸功於他,因此應該覺得對他感激不盡。


某天早晨,她去附近的湖泊游泳。後來,當她身上只穿著一件紅色比基尼泳衣與詹姆斯的襯衫,走向河邊那片她通常在那裡變出房子的低窪地時,阿不思就出現在半路上。染綠了的林木影子讓他的長袍不再那麼胡亂閃爍,並在那絲織物上形成奇妙的符號。他就像森林裡的野綠人[[1]],神秘兮兮,陌生奇異,充滿古老的魔力,頭髮在斑斕綠影間閃耀著紅銅光彩。他輕輕搖晃著臂彎裡的某樣東西,那東西蓋著一件磨損的粉紅色毛毯,他的下顎昂起,眼鏡因蓊翠樹影而變得無法透視。之後,他低下頭,仔細端詳他們。


穿著涼鞋的莉莉含糊地咕噥一聲停下步伐。當她扣上襯衫鈕釦,對在他面前呈半裸狀態感到很不自在時,阿不思一邊微笑,一邊上下搖晃懷中那捆小東西,「幸會,親愛的,我們散步一小段路如何?我想要妳認識湯姆。」


他捏著毛毯折疊起來的一角,將毛毯掀了開來,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莉莉彎身湊前一看,猛地直起身來,「老天,可憐的小傢伙,他出了什麼問題?」


那嬰兒的臉龐紅腫,長滿疙瘩,因憤怒和痛苦皺得紅中帶紫。


「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說。當然,從更廣義的角度來看,每件事都出了問題,而且我真的還無法確定原因,可是就結果來看,這個小湯姆大部分的時候都脾氣暴躁,心情不好,需要毫不間斷地照看。我想知道是否妳──」


「湯姆?」隨著一塊塊拼圖被放到正確的位置上,莉莉的嗓子高了八度音,其中的尖利令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像珮妮。「湯姆里德爾的那個湯姆?你想要我幫你照顧一個可惡的伏地魔寶寶?」她警惕地打住話語,沒再多說什麼,儘管她的語氣暗示著:你失去你該死的理智了嗎


「嗯。」阿不思平靜地轉身離開。他開始沿著蜿蜒曲折的小徑漫步在森林中,枯葉打著旋飛離他長袍的下擺。莉莉發現,儘管自己的心臟怦怦跳得好似被要求去做某件危及生命的事情,她還是不能不跟上他。「就目前的狀況而言,他確實不是黑魔王。」阿不思和藹地解說道:「事實上,他更要處於一個有可能成為生命的狀態,假如妳明白我的意思的話。這就是他在這裡的原因。他既不是活著的,也不是死去的,而且可能在任何時候轉換他的狀態,以赤裸的嬰兒型態出現,純粹是機率使然。」他銳利地瞥她一眼。「只是如妳所見到的,他病得頗重。」


莉莉奮力對抗煩躁的情緒,急急忙忙趕到他身邊。濕漉漉的頭髮滴滴答答弄得藍色棉質襯衫上一條條的水痕,這情況令她惱怒不已,所以她稍一動念把自己變乾了,然後向改變服裝儀表的迫切需要投降。這就行了,她現在很像樣了。阿不思沒有承認他注意到了她的內在掙扎與外在變化,但是很體貼地默默走遠了一點。


這時,莉莉才注意到他們有了個同伴。一邊遠處的樹幹與灌木叢間有人影搖曳,無聲地與他們並行著。在斑斕陽光的映照下,黃褐色的頭髮煥發金幣一般的光彩,倘若他真的企圖隱藏自己的形跡,那他肯定做得蹩腳已極。


「我請求妳幫忙的理由是,」一邊將袖子從伸進小徑的嫩枝上扯開來,鄧不利多終於談到:「這個可悲的、虛構出來的小東西,也是哈利的一部份。」


莉莉倒抽一口氣,停住腳步,嘴巴一再顫動著,同時察覺到由於鄧不利多暫時停在小徑上,等著她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的長袍已不再沙沙作響。枯葉被一、兩個腳步踩得發出啪喳聲,然後格林德沃靜悄悄地出現了。她感到他淘氣愉悅的目光隔著染色玻璃般的樹葉仔細觀察著她。林蔭間鳥鳴悠揚婉轉,羽影一閃即逝,她的思緒從一個極其可怕的暗示急速轉到了下一個。梅林原諒她,她全心全意地憎恨湯姆里德爾。相較於對伏地魔的熾烈恨意,她對斯內普的厭惡小到要用顯微鏡才能觀察得到。倘若可以,她會把伏地魔踩在腳下碾過來蹂過去,折斷他的每一根骨頭,免得他傷害哈利。她會做盡一切。


但他是一部份的──他其實就是哈利──


她淚濕了雙眼,五臟六腑驚恐地顫抖著。她瞪視鄧不利多,在這個令人害怕的、震驚世界的片刻,領悟到憎恨他也是有可能的。


「別這樣,」這位蒼老的──更確切的說,是沒那麼蒼老的──男人喃喃說道,瘦瘦長長的手輕輕拍著蓋在毛毯底下的小屁股。雖然如此,還是很難分辨出他是在哄騙懷裡那個壞脾氣的小孩,還是在安撫莉莉。當她拖著腳步走上前,胸口疼得沒法把話說清楚時,他同情地對她點了點頭。至少他不敢拍她屁股。有時候,她認為阿不思的憐憫不過是裹了糖衣的毒藥,他遞出這毒藥,好似遞出的是糖果。


「親愛的,」他開口說話,證實了她的理論,「幫我個忙,抱著這個小傢伙一會兒好嗎?帶著他在庭院裡走來走去,我的兩條手臂都很累了。」


她不想幫忙,可她還是幫了。她努力想像這個病懨懨的、像個小囊腫一樣蜷縮著的生物就在她兒子體內,並在阿不思把他放進她僵硬的懷裡時什麼話也沒說。這嬰兒的皮膚好似早就被扒掉了。真是噁心。她調整他的位置,免得自己身上有任何一個部份接觸到他的膿包(我可以丟掉他摔掉他可以在阿不思沒有注意時挖個坑把他埋進去),而他驚恐地啜泣,淚汪汪的眼睛焦慮無助地來回打量,海星般的小小手指揪著毛毯的柔軟織花,縮成一團的身體抽搐發抖,那震顫穿透了毛茸茸的粉紅被蓋。


「你想要我做什麼?」當阿不思一馬當先往前走時,莉莉聲音粗嘎地問道。


「偶爾照看一下他,就這樣。」當她眨眨眼,為他這份請求的謙遜而困惑時,阿不思溫柔地說道:「妳以為我會要求妳扮演他的養母?別怕,孩子,湯姆是我的責任,我自己的錯誤決定創造了這個錯誤。我可能沒有帶他來到現實世界,但我很難否認是我放任了他。我只是來找妳幫忙,因為──嗯,就像妳無疑可以想像出來的,他是個不好應付的孩子,所需要的關注超出我一人所能提供的。」


一束璀璨陽光照進散發著茉莉香氣、正喃喃低語著的樹梢。他們穿過林間時,嬰兒彎起小拳頭抵在臉上,開始嚎啕大哭。莉莉輕搖著他,令他安靜下來;他胖乎乎的雙臂上,皮膚剝落,滿布瘡痂,教她甚為震驚。他們再度置身涼蔭下,湯姆逐漸平靜了,筋疲力竭地抽著鼻子。


「噢,好吧,」莉莉心煩意亂,卻還不能轉身離開這一小片靈魂,將這個邪惡的化身拋諸腦後。她說道:「我想我──跟你說,我會在我看電視時照看他,這樣合適嗎?我大多只是坐在那裡,或許跟他坐在一起也是可以。但我寧可暫時不要把詹姆斯和西里斯牽連進來,假如你不介意,讓我來做那個跟他們解釋哈利的──解釋這個生物的人,就讓我自己來把這件事透露給詹姆斯知道。」


「我作夢也不敢干涉妳的決定,」阿不思板著臉撒謊。他們走出樹林,瞧,莉莉的老房子就矗立在那裡,屋子正面有著菱形窗格的窗戶,煙囪管帽的形狀古怪,還有長春藤層層纏繞在房子上。她不曾召喚它,她想要指出,他擅自作主將房子召喚過來實在是太無禮。


格林德沃,他們之中最引人注目的那個人,往前跨了幾步,在一株栗樹下擺出一副饒有興致檢視她的庇護所的架勢,儘管有些許不耐。


莉莉被他們兩個惹惱了,蹬蹬蹬蹬重重踩在小徑上,用臀部撐住湯姆,摸索著打開門,猛力將門甩身後。

 

* * * * *

 

她將一張塞滿她母親的時尚雜誌、家務月刊的茶几變成搖籃,安置好嬰兒。湯姆流著鼻涕,嚴肅地觀察著她。她粗魯地揮了兩下魔杖將他清理乾淨──不出所料,他哭了──然後把自己嵌進沙發的一個角落,將光裸的雙腳塞在身下。梅林,她需要分散注意力。她旋動控制器,調到她自己的頻道,觀看自己生下屬於她的那個紅通通、漂亮極了的男嬰。這一幕令她眼淚盈眶。沒錯,很好,她可以和湯姆一起哭。


她突發奇想,重新設定頻道,把她自己的誕生從頭到尾再看了一遍。她的媽媽在醫院裡,雙腳踩在蹬型支架上,在白色被單底下不住磨蹭,於是,一個皮膚又黑又皺的小嬰兒嚎啕大哭地被生了下來。真是令人驚歎不已。莉莉喀噠喀噠轉換頻道,對著自己微笑:抹得一身果醬的學步兒,坐在鞦韆上的紅髮小女孩,快步通過霍格沃茲大廳的青少女,因擁有魔法而生動耀眼的女郎;在相互重疊的兩個世界裡,女郎朗聲大笑,無比歡快,漫不經心甩動頭髮,將雙手放在大腿兩側,吸引男孩的目光就像蜂蜜之於蒼蠅。


某個男孩溜進了畫面,他長著一隻鷹鉤鼻,一臉營養不良,還不幸地跟喜怒無常的鷹頭馬身獸有點相像。僅只一會兒,就在她繞過轉角前,他的整張臉為急切渴望而明亮。他們的目光相遇,但一群吵鬧的格蘭芬多喀噠喀噠地跟在她身後,然後莉莉注意到,這喋喋不休的一群腳步又重又響地直接從西弗勒斯前面經過,好似他不過是個待在牆壁凹處的石像鬼。她沒看見他的反應,因為電視畫面呈現的是青少女時期的自己偕同一干室友朝著塔樓樓梯而去。


她關掉電視,將前額埋在一隻手裡。她能聽見嬰兒呼吸時呼嚕呼嚕的聲音。

 

* * * * *

 

性關係。


它可以搞亂你的生活,即便你並不涉足其中。她不知道該如何看待斯內普與哈利之間荒誕古怪的邂逅,她希望自己不曾思考過這個,可她低級下流的思緒不肯將之置於腦後。在某些日子裡,她甚至要動用自己所有的意志力,以抵擋那再次前去尋找的衝動。真的,她那時沒看到多少,而她這人定是糟透了,才會想要看到更多。可她實在沒法相信哈利跟斯內普有那種關係。當然,她可以想像得到,假如她真的找到自己兒子跟人上床的畫面──哈利儘管愛怎麼胡鬧就怎麼胡鬧,她所反對的僅僅是斯內普──而阿不思又正好選了這一天突然前來拜訪,事情看起來會是什麼情況。


這就引發了一個問題:阿不思可擁有一台電視機或是某種等同於電視機的設備,使他能夠看到她所看見的那些未來?莉莉忽然想要問問他,那個黑環不可思議的、令人不舒服的功能,但她害怕他會誘使她承認,關於未來,究竟是什麼令她如此煩亂不安。畢竟,在她目前所看見的每個未來裡,哈利都戰勝了黑魔王。


「嗯,是因為在這個未來裡,我的兒子是個同性戀者,他還和那個把我們出賣給了伏地魔的食死徒王八蛋胡搞在一起。」不知怎地,她不確定阿不思會接受這種看法。他太過容忍邪惡的失敗者,格林德沃就是人證。但在另一方面,阿不思打從來到這裡已經不只一次試著暗示,斯內普並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可怕。


長年不受日曬的背上肋骨推攘著稍微繃緊的肌肉映襯著高低起伏的脊骨就像一幅有白雪層層覆蓋著蜿蜒河流的風景畫


她一聲嘆息。向衝動屈服(一次還是兩次,不會比這更多了),前去搜尋性行為之證據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引導她去探索那個實際存在的未來,那個一等哈利擊敗對魔法世界構成威脅的那個人就能擁有的未來。他理當得到的未來。一幕幕有關婚禮、孩子、家庭生活的種種畫面顯現了出來:哈利攬著一名臉上有雀斑的女孩;哈利用一隻金探子音樂玩具,分散一個緊張焦慮的嬰兒的注意力;哈利和他的妻子以及十多個朋友在天空中來回穿梭,玩起即興式魁地奇;哈利低頭閃過一束咒語的黃光,舉起魔杖瞄準對方加以反擊;哈利跟海格、米勒娃麥格在一座白色墳塚前談話,在他們身後,一群群身著學生長袍的孩子步履輕快地來來往往,絲毫不受昔時陰霾的影響。


哈利蹲下身體,長袍委地,手持一個小玻璃瓶,將那藥水──不,是某種銀白色的,像水蒸氣一樣消散了的東西──倒在一座疏於照料的墳墓的草坪裡。


是記憶嗎?誰的記憶?倒轉了畫面,這一次,她瞥見鐫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她早該猜到的。她沒去看死亡日期。


她最初看見的這個再可取不過了的生活景象,也就是哈利將倖免於被斯內普卑鄙掌控的人生的景象,一開始是令她大吃一驚。這景象不像哈利飢渴地舔舐斯內普皮膚的畫面那麼令她吃驚。不,不是什麼墮落的事情,不過是她一時誤認而已。而且任何人都應該被原諒,假如他們將那個修長苗條的紅髮女巫和另位帶著傻乎乎的眼鏡的黑髮巫師誤認成──好吧,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她方才錯把他們誤認作她自己與詹姆斯。在一眨眼、一吸氣的瞬間,她真的把兒子看成她的丈夫。


這個如分屏畫面[[2]]般的身份混淆持續不到一秒,但她面紅耳赤地旋動了轉盤,慶幸周遭沒有攝神取念師竊聽她的誤認。


當然,這一切只意味著哈利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尋找與他母親相似的地方。他發現紅髮很吸引人,對他來說紅髮包含著的都是美好的回憶,這點很令人愉快。原來哈利的妻子是亞瑟和茉莉的其中一個孩子。莉莉不記得在她與詹姆斯死亡的那一年那女孩出生了沒有,不過,那女孩與其他每一個韋斯萊的相似之處是不可能沒注意到的。


然而她確實沒注意到。

 



[1]  綠人(green man),典故是指一個身穿綠衣,象徵森林或是生育季的男人。

[2]  分屏畫面(splitscreen),是指在電視、電影或電腦屏幕上同時顯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畫面或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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