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霍格沃茲赫然聳立面前,斯內普第一百次想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確的決定。他的嘴巴發乾,胃裡緊張得揪成一團。在想回來這裡想了這麼久之後,學校突然顯得陌生,令人望而生畏。

 

還有龐大。

 

他早忘了這地方有多遼闊,幾乎令那個塞在他的小病房裡的想法變得看似吸引人了。他瞥了眼身側的米勒娃,她正嘟嘟嚷嚷著他不在時學校發生的種種變化。他缺席了很久,因為長達一年的昏迷,然後是另一年的近乎臥床不起。

 

「你左半邊身體的活動將受到限制,也會很疼痛。溫和、規律的運動應該會有所幫助。這將花上一點時間。儘管如此,教授你能不缺胳臂少腿的活下來還真是個奇蹟。」

 

醫療女巫說的沒錯,他的每個動作都伴隨著持續不褪、令人精疲力竭的隱隱作痛。他現在走路能不拄柺杖,也幾乎不會握緊左手,但這已經是長期緩緩累積下來的進展了。

 

他們費了一陣子功夫才走到入口大廳的大門前。日落始於他們行路之時,在校園投下黯淡橘光與長長影子。他能辨認出坡下遠處阿不思墳塚的白色大理石,看來他們似乎已繞著墳塚栽成了片花園。他能聞到微風中有一縷香煙,來自獵場看守人小屋的煙囪,等他們更加靠近城堡,那味道便摻進了苔蘚、冷石與灰塵還有上漆木料的味道。

 

到家了。

 

他們終於走向自動打開的大門。發現有人正等著他們時,他很驚訝,因為他曾假設這地方會是空無一人。仔細檢查後,顯示在場的只是費里奇、海格以及--令人費解的--波特。他瞥了眼那名男孩,然後迅速移開視線。他已經看夠了的波特,多到一輩子都用不完。他心裡閃過上次波特注視著自己,嚴肅地站在證人席上的景象。

 

他的辯護人。西弗勒斯.斯內普的最後一個該死的捍衛者。

 

海格生硬地跟他握手,點頭致意。儘管他的名譽已經洗雪,這名混血巨人顯然仍舊不相信他。波特猶豫地接在海格之後,看起來很不自在。費里奇是唯一微笑的人。他主動幫斯內普把行李提到房間,斯內普跟著他下樓時,米勒娃在他身邊咂著嘴。

 

他的地窖比他離開時好看很多,只缺了幾樣他之前搬到醫院去的私人物品。房裡最近才整理過,壁爐的金屬爐架上燃著爐火歡迎他歸來。家庭小精靈在茶几留下茶水和小蛋糕。他頹然倒進高背扶手椅,設法忽略回到家裡的感覺有多陌生。他一直等到費里奇一邊鞠躬一邊離開他的房間後,才問起波特的事情。

 

「我沒告訴你?」米勒娃拘謹地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為他倆斟滿茶。

 

「是的。這事必定是被妳那通常好得驚人的記憶力給忘得精光了。」

 

她看起來有點尷尬。

 

「那男孩在高等巫測結束後想繼續留下,而我告訴他可以待下來。目前他協助海格,為我做些雜事。」

 

「所以他會住在這裡?」斯內普的心一沉。看來想要一個沒有波特的霍格沃茲是個奢求。

 

「是啊他就住在這裡。好了別那樣子看我,西弗勒斯。我不期待你和他做朋友,但我想要你保證你會以禮相待。」

 

「哼。我以為我已完成了我對這個學校的校長們的承諾。」

 

她軟化了目光,握住他的手。他沒有揮開。最近這幾年來,米勒娃待他赤誠不改,而他能返重霍格沃茲全要歸功於她的努力。

 

「但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待在這裡?」

 

她嘆口氣。「他只是還沒準備好。」

 

斯內普嘖了一聲。

 

「他相當努力地為你辯護。」

 

「他欠我的。」

 

「而我們欠他,不是嗎?」

 

斯內普一臉不悅,但沒反駁。他太疲憊,沒法跟米勒娃的邏輯較勁--今天事情已經夠多夠累人了。

 

「我明白你們兩個有些糾葛,但在過往發生的一切之後,想必你們無法繼續仇視彼此了吧?」

 

斯內普聳聳肩,不再細聽;他幾乎沒有注意到她何時喝完了茶並且離去。不過她說得沒錯,他不恨波特了。只是他也不想跟他扯上任何關係,而且他從沒想過他得再度面對那個男孩,又或者至少不是這麼快就要面對。他曾確信他們總算分道揚鑣了。如今甚至更加出名了的哈利.波特必定有整個吵吵嚷嚷的魔法世界在他腳邊,而斯內普甚至不曾考慮過男孩反而選擇留在這裡的可能性。他環顧眼下空空如也的地窖。霍格沃茲和一個該死的波特。他默默心想,什麼也沒變。

 

晚餐的場面很怪;他想知道為什麼米勒娃要堅持他們一同用餐。只有他們五個人,其餘的都離開去過暑假了。男孩坐得遠遠的,在海格的另一邊,這樣斯內普就幾乎看不到他了。斯內普幾近沉默的吃著他的布丁鑲香腸(Toad in the Hole),偶爾用單音節的字眼回覆米勒娃的連串問題與評論。

 

 

當晚他做了一個熟悉的夢。他置身觀星塔,鄧不利多在那裡,沒死也沒求死,而是對他微笑--不,是對他哈哈大笑。他退到一旁,露出了波特,他正用那對銳利綠眸望著他。

 

「你要什麼?你想從我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麼?」斯內普大聲咆哮,但男孩只是歪著頭繼續看他。斯內普忍受不了。他舉起魔杖,然後綠光一閃,他驚喘一聲醒來,心臟失速狂跳。



第二天與男孩擦肩而過時,他無視那聲「早安教授」,並且假裝沒看見他。他繼續無視波特的所有問候還有參與談話的企圖,最後男孩終於不再一臉期盼,而是開始精心擺出木然的表情,就像他從前做慣了的那樣。嗯,他還想怎麼樣呢?他們從來就沒打算做朋友,就算是笨頭笨腦的波特也必定明白這一點。



但至少男孩堅定地留在斯內普的周遭。白天他看見他挖洞栽種東西、豎立籬笆,這麼做無疑是為了一群海格風格的恐怖野生動物。

 

斯內普常常散步。待在室內、限制在病榻上那麼久,令他對新鮮空氣的胃口極佳。慢吞吞地走過校園時,他經常對阿不思說話,告訴他諸多瑣事。

 

「他們已經挨著你的陵墓栽種了一片花園。有你喜歡的那種花,勿忘我。」

 

或是--

 

「海格和他熱心的助手做了一些長椅。是你會稱為鄉村風味的那一款。」

 

他常常想到校長辦公室裡的那幅肖像畫,但沒要求過去看看。傻瓜才會想去拜訪一幅肖像畫。

 

相反的,他花很多時間坐在鄧不利多的花園中,從那裡可以看見高踞的霍格沃茲、禁林與庭院。他能什麼也不做的一連坐上好幾小時,思索著前因後果,還有他是如何來到了這裡。經過漫長的審判後,他們做出他並未犯下殺人罪,也沒做出邪惡罪行的結論。不過他不是英雄,不像波特與鄧不利多軍的其他成員那樣。他們對案情的大部分相當地保密。他在儲思盆裡的記憶以及所有更詳細的經過情形,都免於刊載在《預言家日報》上,真是謝天謝地。他沒有忿忿不平。他不想要名聲與榮耀;他甚至再也不想得到讚揚。戰爭打過贏過,情況不過如此。關於讓他以教師身份重返霍格沃茲一事有些爭論,尤其是在起自他擔任校長那一小段時間的謠言盤旋落定之後。不過米勒娃那時很想要他回來,所以他讓她自己應付爭論。儘管如此,他意識到,他想像不出自己置身在任何別的地方。

 

晚餐時波特常常缺席。斯內普沒追問原因,不問他身在何處,於是也沒人告訴他答案。在那些夜晚,他感覺自己好像真能放鬆下來。因為男孩在場時,斯內普無法自己地強烈意識到他的存在。喧嘩聲中,他能聽見他的聲音,聽見他餐具的刮擦聲,確切地知道他何時用餐完畢離開餐桌。他對自己說,等到開學,波特的存在會被熙熙攘攘的學生與教授給沖淡,情況就不會一樣了。



*

 

「很抱歉,西弗勒斯,但你要不接受這個條件,要不就什麼也沒有。」米勒娃將嘴唇抿得薄薄的,板著她最堅決的表情。

 

「我不是瘸子!我真的不需要任何助手。」

 

「我沒說你是瘸子,西弗勒斯,但我真的不知道你要如何獨力執行日常的教學工作。你從大廳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就累了。」

 

「我已經交出斯萊特林院長的職位,完全能處理一份例行的教學課程表。」

 

「一週五天,一天七小時,再加上週末的職責?西弗勒斯,你沒康復得足以承擔這些。」

 

「就像我已經說過的,我會處理。我很謝謝妳好心的提議,米勒娃,但我打算拒絕。」

 

他們的目光鎖在一起,頑固地較著勁,然後他想起了米勒娃就跟他一樣意志堅定。也許這些日子她比他還更頑固。

 

「那不是個選項。」

 

「要是我拒絕呢?」

 

女校長惱怒地嘆了口氣。

 

「西弗勒斯,我永遠不會解雇你,你知道的。但在你更健康一點前,我是不會讓你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工作。」

 

「妳以為究竟有誰會應徵做西弗勒斯-前食死徒-斯內普的助手?妳打算怎麼做?在該死的預言家日報上登廣告嗎?」

 

「不需要,我們已經找到人了。」米勒娃一反常態地顯出心裡有鬼的樣子。她突然在椅背上發現某樣有趣的東西,不願正眼看他。

 

「誰?」他質問道。

 

「西弗勒斯你別馬上生氣--」

 

「米勒娃!」

 

......波特說他來做。」

 

斯內普說不出話來了。他起身盡可能迅速走向門,在離開時猛地將門大聲關上。走廊都走了一半後,他才想起剛剛氣沖沖地衝出去的是他的房間,於是在簡短的咒罵了一串後,回頭。

 

「這對你們雙方都有好處,」米勒娃急急忙忙離開前,在他的門口對他這麼說。

 

當晚,他在地窖裡踱著步,用完好的那條腿踹東西,無視自己表現得像個正在生悶氣的青少年的事實。想要他的人生不再受哈利-該死的-波特折磨太過份了嗎?那個男孩的存在不斷提醒著斯內普想要遺忘的每樣東西;每樣他想擺脫的東西就在這裡,體現在那頂著蠢兮兮的鳥窩頭和警惕雙眸的削瘦骨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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