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西弗勒斯越想這件事情就越加憤怒。
哈利已經道歉了,儘管事實上他們兩個都同意這沒什麼好說對不起的。而當西弗勒斯,這個被委屈了的一方──噢,好吧,嚴格說來沒有任何一方是被委屈的──已經提醒對方無須為此道歉,然後哈利為了某種理由,怪罪並曲解了整樁悲慘的邂逅,以致於西弗勒斯出於某種可怕的原因,亦即因為哈利看似受到了侮辱、在互道再見時態度幾近冷淡,竟使他覺得好像他自己才是那個應該道歉的人。這一點道理也沒有,他不需要滿懷歉意,哈利也不用,而且……
去他媽的這一切。
在內心深處,西弗勒斯不得不承認,在過去這兩年裡,他曾經覺得備受屈辱,曾經感到遺憾與渴望,還曾經希望那個該死的格蘭芬多──即便他那時還差三個月才滿十九歲,以及缺少踢人的經驗──當時有帶著他那可憐的屁股來到豬頭酒吧,好讓他們可以『探索』彼此。當然是在肉慾的層面,但那男人身上還有別的東西,也同樣激起了西弗勒斯的興趣。
難道他之所以暴怒不已,不只因為自己被排在那個韋斯萊女孩之後,還因為她跟哈利一點時間也不浪費地,藉由製造那個既明確又幾乎是令人痛苦的明顯證據,宣布了亞軍是誰?
當他猛地甩上大門,力道大得他發誓就連城堡也在隱隱震動時,西弗勒斯心裡清楚他的行為沒有道理、孩子氣、以及徹底的窩囊。他三步併作兩步衝上樓梯,斷定就方方面面來看,他們能這樣不期而遇真是交上了好運;他省去了從別人那裡聽到新聞、還得隱藏自己對這新聞的反應的功夫。他早就猜到那男人已經改變主意了;他只是還沒準備好要這麼直接這麼快地面對這個事實。
而且,略去他們分手前說的話,他已盡力確保他們不會『偶爾碰個面』。至少在西弗勒斯準備好……以及地獄結束第一次冰期前,不會碰上。
那晚,當躺在床上的時候,西弗勒斯突然浮現一個想法,使得他心裡有一瞬間塞滿了遺憾:現在他們把話挑明了,他將永遠不會將阿不思的養蜂場展示給哈利看了。出於某個奇怪的理由,那件事比其他的更加困擾他。
* * * * *
「校長邀請斯內普教授在校長室與她共進午餐,」一名家庭小精靈邊說邊毫無預警地出現在西弗勒斯手肘邊,差點沒把他嚇死。
西弗勒斯將羊皮紙移到一邊,隻手揉揉前額。「好的,轉告她我會到校長室,在──」
「十二點,教授先生,」小精靈提供他答案。
當他準十二點抵達,即將敲響她的辦公室大門時,他心裡想著,真是古怪,他居然不記得上回敲響這扇門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很確定,那是在阿不思去世的當天,但不管怎麼嘗試就是不能憶起確切的情況。
「進來吧,西弗勒斯,」他聽見米勒娃揚聲說道。
她的語氣裡沒有尷尬,西弗勒斯為此而高興。不重溫過去,不假設在展開談話之前,他倆之間要有感激或解釋的話語。米勒娃是個熱誠坦率的人,沒片刻他們就在一張為了這場會面而設的小桌子旁面對面地坐好了,靜候家庭小精靈端上餐點,而他佈好餐後旋即告退不見。
這是頓愉快的午餐,他們的談話主要集中在如何翻修霍格沃茲,以及西弗勒斯的旅遊見聞。
「不,」他告訴她:「沒有照片,我寧可記在我的腦袋裡。我認為就是拍照這種行為以致遺落了那瞬間的種種,因為他的注意力被固定在別處了。」
米勒娃思考著他的觀點。「我想這話有些道理,但那樣做你就沒辦法與人分享了,」她指出這一點。
他聳聳肩。「我不是為了有照片可以分享而旅遊的。我親身經歷的故事就夠了,」他邊說邊把餐巾放到一邊,端起紅酒杯。
「是啊,而且它們的確都是好故事,假如你願意,我期待能聽到更多。」當西弗勒斯頷首同意時,她評判也似地打量他一會兒,然後在開口之前,彷彿是花了一點時間斟酌她的用字遣詞。「我原本打算詢問,是否你能幫我去和哈利談談。」
西弗勒斯放下紅酒杯。「哈利?」他問道。「真奇怪,妳是應該問的,因為我昨天恰好見到他。妳想要我跟他談談?」
似乎有些驚喜地,米勒娃問道:「你看到他了?他還好嗎?」
「在我看來似乎挺好的──還說他正在『事情與事情之間的空檔』,不管那是什麼意思。」
瞇起了雙眼,米勒娃看似正在試圖做出決定。「我在學期結束時見過他。就像我告訴過你的,費里斯非常可能會在明年退休,不過他想幫忙上完今年的課程。我想請哈利接下一到三年級的課程,可他拒絕了。」
「考量到他的家庭狀況,為什麼他會想要回來?雖然,」西弗勒斯嘲弄地說:「倘若妳奉上一些魁地奇教練課程作為甜頭,妳會更有可能獲得他的同意。」
「西弗勒斯……」
「我看不出我所可能說出的任何話語會在哪邊造成影響。」
米勒娃往後靠坐在椅子上。「他告訴過我,你們兩個已經講和了。」
「嗯,沒錯,那是真的,但當他是個成年人,並且完全有能力做他自己的決定時,我很難有立場去試著說服他帶著家人離鄉背井。」
她坐直了身體,一臉迷惑。「帶著家人離鄉背井?西弗勒斯,你是在說什麼?他沒有家人可言,儘管韋斯萊一家肯定可以算上一個,但那也只是名義上的。」
西弗勒斯皺起了眉頭。「他有妻子和小孩要考量。」在看見她的表情時,他咆哮道:「米勒娃?」
「你當真是一無所知,」她嘆息著召來了紅酒,指揮它斟滿他們兩人的紅酒杯。「我現在明白為什麼你感到困惑了。你見到他和那個嬰兒,是嗎?」西弗勒斯將頭點了點,於是她連連搖頭,指著他的紅酒杯。「喝完,你會需要的。」當西弗勒斯猶豫不從時,她命令道:「喝掉。」
將椅子斜挪到一邊,這位校長隻手搭在前額片刻,遮住了雙眼;西弗勒斯不知道她這麼做是因為疲憊還是情緒激動,又或者她不過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當她終於抬起頭時,她一臉平靜,即便那雙眼睛可疑地明亮著。西弗勒斯一瞬間感到憂慮,可她開始說話了。
「差不多就在你離開的時候,哈利出了個小意外。那時他開了一間麻瓜商店,經銷報章雜誌。某一晚,天色完全暗下時,他在前往麻瓜銀行的路上遭人從背後襲擊。他們在他每晚前往存款時跟蹤他。」在看見西弗勒斯即將連珠砲似的提問時,她抬手制止。「先讓我告訴你這整件事情。」抿了一小口紅酒後,她繼續說道。
「因為頭部創傷,他昏迷了好幾個星期,而由於他沒有身分證明文件,麻瓜當局不知道該聯絡誰。他的朋友那時已經習慣了一到兩週見不著他一次,但當哈利一連三週不見人影時,隆納德•韋斯萊走了趟他的公寓,發現水槽裡的杯子發霉了,然後在下一站──他的商店,嗯,他的鄰居說他們已經好幾個星期連他的影子都沒看到。」她沉重地嘆口氣,將一綹散落的灰色髮絲塞回髮髻裡。
「他們召集了為數不多的朋友,盡他們所能四處搜尋,而且據說當哈利甦醒過來,能夠告訴麻瓜他是誰以及該跟誰聯絡時,他的朋友幾乎就要通報魔法部這件事了。」她低頭看著雙手。「當然,到了那個時候,損害已經造成。聖芒戈盡力治療他的腦部損傷,但最好的治療時機早已過去。他失去了運用左臂的能力,左腿也有點跛。他還喪失了部分的左視野。」
西弗勒斯覺得自己好似無法呼吸,那是一種劇痛與狂怒結合後的產物。哈利置身危險中這麼多年,也僥倖生存下來這麼多年,竟被一些甚至沒有勇氣讓他看見他們的長相的膽小鬼以這樣一種……平凡無奇的手法打倒。「什麼時候?」他終於設法開口問道:「這事發生在什麼時候?」
米勒娃一臉沈思。「襲擊本身差不多是發生在四月底。我記得那時有些關於他會不會出席訂定在五朔節隔日舉辦的終戰一週年慶祝活動的討論,不過他的朋友說他並不想參加,所以這個討論就打住了。」
西弗勒斯聽不見她接下來說了什麼,因為他猛地意識到這句話所暗藏的意義。
五朔節。
五朔節那一天,哈利之所以沒有赴約,是因為他沒有能力赴約。那一晚,當他置身豬頭酒吧,整個人痛苦不已的時候,那一晚,當他自怨自憐的時候,還有在之後的幾天,當他憤怒無比、忙著制定逃離計畫的時候,在這整段時間裡,哈利正孤伶伶地躺在醫院裡,無人伴在他身邊,為他守夜。
就像哈利為他做過的那樣。
但是……但是……忽然間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情。
「等等,等等!」他打斷了她所正在描述的,關於哈利是如何被轉送到聖芒戈、將近一個月後才得以出院的林林總總。「妳說他沒有家人可言,這意思是他還沒結婚?可是有一個孩子……」
「那是金妮•韋斯萊與奧利佛•伍德的女兒。我想,他們大概是在兩年前結婚的,然後在去年夏天時有了她。金妮到摩金夫人的店兼差時,哈利會在下午時照看她女兒。大多數的日子裡,他會去那裡和她碰頭,省得她要跑一趟格里莫廣場。」
西弗勒斯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努力消化他剛剛聽到的事情,所有這些與他深信不疑的、自昨天見到哈利後就不斷在心裡反覆琢磨的截然相反的事實。
哈利受過傷,而且是永久性的傷害。
哈利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
哈利之所以錯過那個五朔節約會,有一個非常好的理由。
還有一個完全要歸功於西弗勒斯之所作所為的最新發展,那就是哈利現在相信西弗勒斯早已忘記他們曾經有過的約定,他根本就沒有赴約。
但為什麼哈利昨天什麼也沒說?西弗勒斯捫心自問著,再一次隨著米勒娃沒完沒了的嘮叨聲陷入了他自己的小世界。為什麼他聽任西弗勒斯誤以為他從未赴約?為什麼他不對西弗勒斯說明他出了什麼事?
噢,但哈利曾經要開始告訴他為什麼了,不是嗎?只不過西弗勒斯打斷了他,還說了謊,以近乎奚落的語氣論及他居然還記得這樣的一個約定。難怪哈利突然住口不言。當西弗勒斯也沒付約時,他沒付約又有什麼打緊?他為什麼要羞辱自己呢?至於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
西弗勒斯搖搖頭。「我想知道他那時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喃喃自語,然後被米勒娃的回答震驚在當場。
「西弗勒斯,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你早就已經離開了。也許他只是假設你知道?例如某人告知你這件事情,或是在報紙上看見報導。有這個可能嗎?」她溫和地問道。
他瞪著她,在漸漸理解到這個可能性之時,也就是哈利可能真的相信,他在聽見哈利受傷了的消息後選擇了離開,瞬間膽汁的苦澀湧上他的喉嚨。「完全有可能。我旅遊各地時的確也看《預言家日報》,但是倘若我沒記錯,我第一次看報是在1999年的秋天。到那時,相關新聞可能早就不熱門了。」他一邊思考,一邊搓揉著鼻梁。「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他都在做什麼?肯定不會只是當保母吧?」
米勒娃悲傷地搖搖頭。「他賣掉商店,放棄公寓,搬回格里莫廣場,近乎足不出戶。我擔心他被困在自怨自憐以及自覺無用的羅網中,而他眼下無需為了餬口而工作的狀況,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她伸手越過桌面,碰觸西弗勒斯的手臂。「不是沒有其他人嘗試過──他的朋友、魔法部、還有這裡的教職員──我們全都努力讓他參加某些有益的事情。不過這一次我是真的真的需要他,而且我希望你也許能夠讓他明白過來。」
「他之前從沒聽過我的話,」西弗勒斯小聲嘀咕著,突然沮喪了起來,並希望自己能朝某位老巫婆甩去一記震撼咒,詛咒某個家庭小精靈,恐嚇某個學生,但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謀殺該為此事負起全責的人,是任何只要能減弱那竄升中的憤怒的事情,而那股憤怒正在敲打他的太陽穴。「眼下他更不會聽。」
「也許是,」米勒娃回答道。「但我確實知道他敬佩你勝過任何人,而且,嗯,我是沒有立場說這話……」她勇敢無懼地直視西弗勒斯,而他心知這正是她將說出那個她沒有立場說的話的前奏。
「噢,說吧,」他暴躁地說道。
「我去聖芒戈探望他時,你是他第一個問起的人,像是你被告知他的事情了嗎,你的人在哪裡,他們擋著你不讓拜訪嗎,」她說著,視線固定在西弗勒斯的臉上。「我不知道在那個希臘小島上發生了什麼,但對他來說,你變得非常重要。而當你早已離開的事實最後被揭露時──我不得不從我在巴拉島的友人處查明這檔事情──嗯,他一連幾天退縮得比平常更嚴重,然後就絕口不再提你了。」
西弗勒斯忘了她還把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直到她再次捏了捏它。「求求你,西弗勒斯。你知道這不是因為我需要他,對此我非常確定,而是因為我不能袖手旁觀他就這樣……淡出這個世界。他值得更多更多,而且出於某種只對我有意義、即便我並不真的了解的理由,我認為你也許有能力設法讓他明白。」
「他不像是會放棄一切的人,」西弗勒斯緩緩地說道,心裡開始制定計畫。
「他需要了解,身有殘疾並不是世界末日。當然,很不幸地他的身體喪失了一些能力,但是他擁有魔法,而就施展魔法的成果來看,他還操控得非常好。他只是太沮喪了。」她猶豫了下。「你會去跟他談談嗎?」
「我會去,也許是下個星期。我想給他一個機會,適應我回來了的這個念頭。」
釋然地長長嘆了一口氣,米勒娃歪著頭。「關於要說些什麼,你有想法了嗎?」
西弗勒斯微微一笑,然後面無表情地說:「我打算給他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提議。」
- Mar 15 Fri 2013 16:27
[譯文] Strong at the Broken Places by Rae Whit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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