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清晨,天氣潮濕冰冷,不過由於霍格沃茲的地窖裡從來就是又濕又冷,外頭的天氣真的沒造成什麼差別。
哈利曾以為在獨居了這麼多年後,搬去跟某人同居感覺應該會很怪。不可否認的是,他週三下班後,拖著行李和海德薇的籠子飛路進西弗勒斯的起居室時,心裡真的緊張得不得了,尤其西弗勒斯正忙於他每晚的留堂工作,沒在那裡親自歡迎他。不過他發現了一只拖盤,盤上擺著熱騰騰的茶壺和他最愛的巧克力蛋糕,一起歡迎他的到來。貼在茶壺上的便箋指示他將行李拆封,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不用客氣。他進入臥室,想在他們討論好要把他的東西放在哪裡前,暫時將行李放在那裡,卻發現在西弗勒斯的舊衣櫥旁,立著一座新的桃花心木五斗櫃。五斗櫃上有張便箋--衣櫥門上也貼了一張--寫著五斗櫃、衣櫥裡的東西都已挪到一邊,清出空間給他放東西了。浴缸旁有個新架子讓他放盥洗用品,藥櫃也騰出了一半。
還剩下一件小事,那就是要跟米勒娃確認一下,看她對他在教師席搭伙是否有任何異議。他很想聽聽西弗勒斯怎麼跟女校長解釋這個請求,不過西弗勒斯說過他會處理,哈利就不操這份心了。等到一切都已就緒,多比喜孜孜地把他的餐點送到西弗勒斯的住處,所以他看似是不會餓到了。
為了讓他住進來,西弗勒斯所做的種種努力,相當令人感動。儘管一開始有點焦慮,哈利還是覺得這輩子不會有任何地方比這裡更加歡迎他了。
他們設法過了大概四天沒有自相殘殺的日子,這或許是最令人欣慰的事。他在西弗勒斯的住處度過夠多週末時光,知道他們相處得來,不過一週住個兩晚,跟每晚下課後都有某人在一旁礙手礙腳,可是大不相同。他很擔心自己會激怒深居簡出的戀人,但是截至目前為止,他們還沒吵過一次架。當然,現在說什麼都還言之過早,
不過他們的同居生活有了和諧的開始,這是相當鼓舞人的,哈利一邊這樣想,一邊帶戀人沿著空蕩蕩的走廊上去一樓。
他很高興今天是霍格莫德週的週六。大部分學生吃完早餐後就去了鎮上,所以他們前往一樓哭泣的桃金娘的廁所時,沒在空寂的走廊上碰到半個學生。這是好事,因為當西弗勒斯看到自己被帶到哪裡時,他簡直是要退避三舍了。
「入口在女生廁所裡?」西弗勒斯問道。
哈利笑嘻嘻地點點頭。他有點驚訝鄧不利多教授沒把密室的位置透露給西弗勒斯知道,不過阿不思從來就愛玩「天機不可洩漏」這套。
「你是指,就......走進去?不通報?要是小隔間裡有人,我們要怎麼解釋我們的來到?」西弗勒斯說出他的擔憂。那對黑眸打量標示著「女生專用」的門,好像有一大群專吃男人的老妖婆在對面等著他們。
西弗勒斯這套老派的敏感莊重惹得哈利笑了,他輕聲保證:「不會的。你可以相信我。」
哈利有點訝異西弗勒斯不曉得哭泣的桃金娘,要知道這男人已在學校裡住了超過三十年了。
「波特,我看過你的預言課成績。」
哈利一聲輕笑。「這不是預言。我保證。沒人會進去那裡的。走吧。」
「你怎可能有辦法確定沒有人會使用走廊上你十多年來不曾用過的女生廁所?」
哈利打開門,走進去。廁所還是漆黑、悶熱、陰森森的,跟他記憶裡的一模一樣。他回過頭解釋道:「這個嘛,由於大部分的女生都寧可不要應付--」
「誰在那裡?」看似空無一人的廁所傳來哀怨的女生聲音,質問道:「你們這些男人在女生洗手間做什麼?我要去檢舉你們!」
「梅林,」西弗勒斯臉色煞白,在他身邊咕噥道:「我知道我們該撒腿狂奔,但我真不習慣做這種事。」
「沒事的,西弗勒斯,只是桃金娘而已。哈囉,桃金娘,」哈利盡可能興高采烈地喊道。
稍後,褐髮紮成辮子的幽靈穿著他記憶裡的院袍,從其中一個小隔間飄了出來。她帶著眼鏡的圓臉懷疑地皺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
被一個透明人從半空中直勾勾盯著瞧的感覺很奇怪。
「是我,哈利。哈利.波特。桃金娘,妳難道不記得我了?」他以自己最迷人的語氣問向前方的幽靈。
哈利記憶裡的她是個相當平凡、毫無魅力的女孩,比他高幾個年級,但如今他看著桃金娘,覺得她顯得不可思議的年輕。
「哈利!已經好多年不見了!為什麼你一直沒來看我?你打包票說你會來的,」她責備道。
「我知道,桃金娘。對不起。我現在是傲羅了,他們害我一直忙得不得了,」他解釋道,西弗勒斯則站在他身邊,一臉困惑地旁觀他們的交談。
「又發生兇殺案了?那就是你現在在這裡的理由?」她問道。
「這倒不是。我只是來這裡讓我朋友看一下密室。我可以帶他下去嗎?我們不會待太久的,」他說道。
「你忙完回來看我好嗎?」她央求道。「已經不會有人進來這裡了。」
當哈利還年少時,她這個習慣令他惱火得很,可如今哈利能感同身受了,她也不過是個孤獨的小女孩,永遠困在了突遭謀害身亡的地方。這遭遇的悲劇性他年輕時覺得不關痛癢,現在卻打動了他。「會的,桃金娘,我會來看妳的。我保證。」
「那就好,」她說道。「晚點見了,哈利。」
桃金娘說著轉身衝過敞開的隔間門,潛入馬桶,在身後揚起一片水花。
「你的交遊確實相當不尋常,」她一離開,身邊的西弗勒斯立刻說道。「先是家庭小精靈,現在又是幽靈。下次會是什麼呢?」
「這個嘛,黑魔法防禦課的衣櫥裡老是有顆游走球,」他說笑道,只是為了看到昔日那個不悅表情轉向他。
「非常有趣。我們要怎樣進入密室?像你的幽靈伙伴那樣衝下馬桶嗎?」
哈利輕笑著搖搖頭。「這倒不是。你怎會不曉得哭泣的桃金娘呢?我還以為以你巡邏走廊的方式,你早就知道這裡發生過的每件事。」
西弗勒斯怒瞪著他,那眼神會讓春天枝頭的花苞凋萎。「我巡邏是為了防範歹徒。我跟你保證,我不會在女生洗手間附近遊蕩,至少不會在那些裡頭沒發生違反校規之行為的女生廁所附近遊蕩。我思考過了,我認為我不曾看過任何人進來這間盥洗室。」
「你沒覺得這事很奇怪嗎?」哈利稍微逗了他一下。他看得出西弗勒斯很氣他曉得霍格沃茲的某件事,而他西弗勒斯卻不曉得。
「我也從沒看過任何人走出有求必應室,但那並不表示關於那裡何以不常有人光顧,存在著某個不吉利的理由,」西弗勒斯答道,然後硬梆梆地問道:「你要帶我看斯萊特林密室的入口了嗎?」
「你會喜歡的,」哈利保證道。
他直直走向豪華的洗手台區,西弗勒斯跟了過去。他一下子就找到正確的水龍頭,上頭有條蛇的那個。
每個洗臉盆上都掛著鏡子。當哈利停在正確的洗手台前面時,他感覺得到西弗勒斯就在身後,卻沒法在鏡子裡看到他的身影。
這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因為在西弗勒斯的住處,除了浴室裡的那枚小鏡子外,再沒有別的鏡子了。
哈利盯著自己的模糊影像一會兒,又回頭瞟了眼就站在背後的男人,問道:「為什麼鏡子裡沒法看到吸血鬼?我是說,我讀過的所有相關書籍都騙我說他們沒有靈魂,不過那根本是鬼扯。你可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要有靈魂的多了。」
「謬讚了,」西弗勒斯說道,一邊從哈利肩膀上方凝望那空空蕩蕩顯得很詭異的鏡子。「這現象在科學上一直沒有合適的解釋。有個猜測是說,吸血鬼的身體反射光線的方式不同。另個理論則說,吸血鬼化是古時一個咒語出錯後的結果,而既然這變化是奠基在魔法上,其後果就不是非得遵從科學或理性不可。至今一切猜測都未獲得證實。」
「你知道嗎,我真的從來都不懂為什麼魔法部定要發明那些花裡胡哨的偵測器來辨識吸血鬼。難道他們不能跟麻瓜一樣,簡單地裝些安全玻璃來逮他們就好?」哈利問道。現在討論這個可能不是時候,可卻是他第一次真的有機會處理這些非得釐清不可的問題。他一直沒法很自在的詢問西弗勒斯有關吸血鬼天性的諸多細節,因為他致力於說服西弗勒斯他不是可怕的怪物,以致勻不出時間去關注他們間的差異,儘管他真的很想搞懂。
西弗勒斯似乎沒惱怒他在拖延時間,反倒表情一轉,幾乎顯得淘氣了,然後說:「我就示範給你看,為什麼他們無法用鏡子偵測我們。再去看看那面鏡子。」
哈利回頭看鏡子,頓時倒抽了一口氣。他看見西弗勒斯的影像就在該在的地方,也就是自己的身後。「怎麼弄的?」
「一個簡單的迷惑咒。我得刻意建立起這個影像,不過要是我覺得自己有可能暴露在鏡子底下,施展這個咒語也夠輕而易舉了。我甚至想也不用想,就能讓影像投射到任何具反射性質的表面上,如同正常的人類反影。不過要是你仔細看,我想你會發現這影像並不完美,因為自我上回看到自己,已超過三十年了。」
哈利凝望西弗勒斯的反影,由於已經被告知了,他才意識到鏡裡的黑髮男人與他的戀人其臉部特徵究竟有多麼不同。「你說的沒錯,確實看起來跟你不太像,但也好得足以騙過漫不經心瞥見影像的人了。」
「確實,」西弗勒斯說道。他的戀人似乎對鏡子失去了興趣,將目光移到他們身前的水龍頭,開始端詳起來。
當戀人停止集中注意力,使影像消失了時,哈利設法不要反應過度。
「那麼這就是入口囉?」西弗勒斯問道。
「是的。讓我示範給你看要怎樣打開入口。退後一點好嗎?」瞪著那小小的蛇形雕刻,哈利說出他認為是「打開」的詞語,不過真正發出的卻是某種聽起來像是「Shurrresssssh hasssssaaaa」的聲音。
正如十七年前他站在這裡說出同一句話時所發生的事情一樣,一陣機械的旋轉聲響起,接著是一陣響亮的摩擦聲,然後洗手台區滑到了一邊,露出通往密室的入口。
他和西弗勒斯都低頭瞪著那漆黑的深坑。
「上次我們直接跳下去了,」哈利邊說邊為年輕人的魯莽搖了搖頭。他盯著褪了色的管道石壁,默默把石壁上的那層地衣變形成鐵梯。「這應該會好一點。」
「這入口看起來像是地獄之門,」西弗勒斯沉聲說道。
「這也不過是道開胃菜[注]。至少現在蛇怪已經死了,」哈利說著從綠長袍的口袋裡撈出魔杖。
[注] 原文是 You don't know the half of it. 強調情況比人們意識到的還糟、還複雜,直譯為你所了解的連一半都不到呢。
「先前你說的爬說語到底是什麼意思?」西弗勒斯問道。
「呃、我想是『打開』吧,」他回答。
「我能問一下你是如何知道要怎麼把你的話用爬說語說出來嗎?伏地魔常說爬說語,但對這個轉譯的過程,他相當的守口如瓶。除了爬說語定是一種與生俱來而不是後天習得的才能,並且是種最為罕見的天賦外,關於這項技能實在沒有多少資料,」西弗勒斯說道。
「伏地魔可能沒法跟任何人解釋吧,」哈利答道。「不過就是會說罷了。 我、呃、其實完全沒法控制這個能力,大多數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爬說語。我只是盯著一條蛇,或者在這個例子裡,是盯著一樣代表蛇的東西,對它說話。我認為我在說英語,但說出口的卻是爬說語,而當蛇回答我時,我聽見牠們說的是英語。這非常奇怪。」
「確實,」西弗勒斯表示贊同,同時顯得有點失望。
「好啦,要出發了嗎?」哈利朝他們前方的漆黑洞穴比個手勢問道。「我得提醒你,上次我下去那裡時,通往密室的主要入口被一陣崩塌給堵住了。我們可能得搜索過幾條隧道,才能找到路回到密室主廳。」
西弗勒斯點點頭,除了他本人以外,在不會有人以那副神情看著密室的入口[註]。
[注] 原文是 Severus nodded, eyeing the entrance the way anyone would. 為了易於瞭解,譯文做了些調整。
哈利伸手拍拍西弗勒斯的手臂,這才轉身踏上梯子的台階。下到洞底的路程就跟他記憶裡的一樣長,只是這回有梯子在,比較好走一點。離開最後一個台階、踏上凹凸不平的地板時他絆了一下,隨即發現自己落足在崎嶇不平的地面上。洞底是那麼寒冷潮濕,地窖相形之下竟顯得溫暖。
哈利從口袋抽出魔杖,用一記無聲的「瑩光閃爍」咒語照亮這個區域。魔杖的金色光芒像聚光燈一樣閃耀,照亮密室入口坍塌的部分。他周圍的骯髒地面散落著大塊大塊的牆板和落石,有些甚至比他還要高,在曾是巨蛇巢穴的前室,投下了詭譎的陰影。
哈利認為落石總比腳底下的東西要好,因為打從蛇怪死後,這個地方就不曾清理過。他們周圍還有數以百計--假如不是數以千計--的齧齒類與小型動物的骨骼,隨著腳下的每一步,這些乾燥的骨頭嘎吱嘎吱地碎裂了。
他仰望豎井頂端,看見西弗勒斯爬下扶梯,那身黑袍好似傳統的吸血鬼斗蓬般環繞戀人滾滾翻騰。
片刻後,西弗勒斯來到他身邊,又追加了根魔杖的光將這地方照亮。戀人的黑眸掃視這片區域。
「多麼迷人吶。」西弗勒斯走了幾碼進入黑暗中,跪在地板上。「這是蛇怪的皮嗎?」
哈利加入西弗勒斯,低頭瞪著巨大的蛇蛻,一邊召回十七年前的記憶。那乾燥泛黃的鱗片似乎一點也沒變。「是啊。簡直跟我和羅恩十二歲那年發現時一模一樣,看來這個地方必定封得相當緊密。」
「蛇皮將近六十英尺長,」西弗勒斯悄聲說道。
「是的。我面對的那隻蛇怪,甚至比這張皮更大更長呢。」
「我無法想像在那樣年輕的時候到這底下來,尤其是在明知蛻去這皮的生物仍然活著時,」西弗勒斯輕聲說道。
「金妮在這裡啊,」哈利說道,好像這就足以解釋一切。他推測對自己這樣的格蘭芬多來說,有這理由差不多就夠了。他痛恨對學院的刻板印象,特別是暗示格蘭芬多擁有勇氣多於理智的那個,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常常完美地吻合了這個框框。
「你在笑什麼?」西弗勒斯在他們起身時問道。
「我只是在想,這個答案是多麼徹底的格蘭芬多,」他坦承。
「只有某個來自那個學院的人會擁有這份,嗯,勇氣,」哈利知道西弗勒斯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個字,不過很感激這份八面玲瓏的手腕,「進入這個地方。」
「你也在這裡喔,」哈利指出。
「我在這裡時蛇怪都死了快二十年了,身邊還有個千年以來最強大的巫師。這情況不可同日而語,」西弗勒斯答道。
「希望啊,」哈利邊說邊檢查周遭黑漆漆陰森森的甬道缺口。通往密室的主要入口仍埋在砂石裡,但他知道還有別的甬道可以回到密室,因為當年發現昏迷不醒的金妮、沒有實體的湯姆.里德爾、和極其具體的蛇怪的可怕密室,擁有數十個通往那裡的洞口[注]。
[注] 原文是 There'd been dozens of openings into that horrible chamber where he'd found Ginny's unconscious body, Tom Riddle's incorporeal one, and the all too corporeal basilisk. 在形容里德爾和蛇怪的身體這邊,作者用了incorporeal與corporeal這兩個反意詞玩了個文字遊戲,故試譯之。
「這話怎麼講?」西弗勒斯問道。
「這個嘛,我對蛇怪的生殖習慣一無所知,那你呢?禁林裡什麼生物都有,而蛇怪在十七年前自由活動了好幾個月。牠很有可能交配了。我們可能會走進盤據著一窩中二蛇崽[注]的地方,」哈利說道。
[注] 原文是 a nest of adolescents,我總覺得這個 adolescents 用得饒富意味,似乎暗示著青春期特有的種種毛病,所以選了「中二」這詞來呈現。希望不是我思維太過發散,入了誤區。
「我沒想過這一點,」西弗勒斯平淡的答道。他常用這種語氣來設法掩飾憂心或恐懼。
「我也是到這個節骨眼才想到的。」
「我們也不是非進去不可,」西弗勒斯說道。
他不閃不避、迎視西弗勒斯的目光。「不,我們得進去。我們的問題倘若真有解決之道,無疑會在密室裡。這是我們唯一握有的真正希望。」
「我們握有的?」西弗勒斯複述道。
「是的,我們所握有的,」哈利把手搭在西弗勒斯的背上,堅定地說道。「我們兩個都不再是孤立的個體了。倘若有事情影響了其中一人,另一個人也會受到波及。還是我這句假設犯了某種嚴重的錯誤?」
突然間,哈利的感覺不是那麼信心十足了。也許他搬來跟西弗勒斯同居這檔事,並不真的意謂著他所以為的那種關係。
這時,兩條吸血鬼的強健手臂扣住了他的肩膀,俯視他的目光既平靜又坦率,儘管也帶著震驚。「原諒我。我並不習慣......」
「......有某人愛著你?」哈利羞澀的微微一笑,接口把這句話說完。「我知道。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儘管這地方完全不對,他們的嘴卻彷彿有自己的主張般找到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