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首次死亡是在十一歲。



事後看來,那個小討厭一開始能撐這麼久,西弗勒斯認為這簡直是奇蹟。連一堂實地飛行課都沒上就沒大腦的耍起飛行特技、在地窖東翻西找、夜裡興致一來就在城堡裡四處遊蕩——沒證據並不表示沒發生——在這連串行徑之間,波特很早、非常早前就該撒手人寰了。



那枝被下了惡咒的掃帚不算,因為波特傳說中的好運確實失職了一次。不,西弗勒斯在那個例子裡獨力保住他的命,還差點為這份榮幸付出喪生火海的代價,而全是徒勞。因為六個月還沒過完,他們就已走到這個結局:波特躺在醫療翼的病床上,已經死透了。同時西弗勒斯很納悶他當時幹嘛那麼費神費事。



多浪費一套上好的長袍啊!還是很昂貴的長袍。



「都是我的錯,」要為這團爛攤子負起終極責任的蠢大個抽抽噎噎地說:「不該讓他換組的,絕對不該讓他跟馬爾福一道走的,不該——不該——」



海格剩下的話都遺落在又一波湧出來的淚水裡,他猛地展臂摟住波特一動也不動的軀體,渾身劇烈顫抖到連病床與他坐的椅子都晃動了起來。這動作震掉了龐弗雷拉起來蓋在那具屍體上的床單,露出劃過波特脖子的猙獰切口,他的鮮血和生命就從那裡被抽乾了。



「好了,好了,」米勒娃說著小心周到地把床單塞回原位。「自我譴責是沒用的。你又不知道這樁……這樁可怕的慘劇——」她的聲音僅在最後一個字稍微顫了顫,「竟會降臨。要是我們有誰真能預見這個未來——那麼,我肯定絕不會做出這個勞動處分。我就跟你一樣有責任。」



噢,看在上帝……西弗勒斯抱起雙臂,手指答答敲著上臂的二頭肌,極不耐煩地瞥向天空。等他收回目光時,發現米勒娃正在瞪他。



「至少假裝有一丁點尊重會要了你的命嗎?」



「為了妳如此執意舉辦、荒唐透頂的失意派對嗎?會。」



「為了一個躺在離你不到兩英呎處的十一歲男孩,他死了!為了另外三個孩子,其中還有一個來自你的學院,若我還可以加上一句,我要說他們就坐在那扇門後——」她將一根手指戳向龐弗雷一等德拉科、隆巴頓和格蘭抵達就帶他們進去的房間,「可能留下了終身的心理陰影!」



海格抽泣得更厲害了。



「我確定妳這套話非常感人,」西弗勒斯說:「只是妳跟平常一樣完全沒注意到重點。」



有片刻米勒娃像是要跳過隔著他們的病床,以確保西弗勒斯的喉嚨很快就會遭到跟波特的喉嚨一樣的下場,要不是鄧不利多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很可能也已經付諸行動了。「那個重點是……?」他問道,好像不曾默默花了十分鐘,分析海格在嚎啕大哭前提供的訊息似的。



「校長,我敢說你已做出與我大致相同的結論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聽聽你對種種情況的詮釋。」



西弗勒斯嘆口氣。「一、海格證實的確有某種生物,某種與他之前所見截然不同的生物,正在殺害獨角獸。二、上述生物正在喝那隻獨角獸的血。三、上述生物用一柄刀子——對任何一種超自然生物來說,這都是最耐人尋味的兇器選擇——割斷哈利.波特的喉嚨,殺死了他。結論是,上述生物根本不是一種生物,而是去而復返的黑魔王。他那時虛弱到必須依賴獨角獸的血來維持生命,但由於他已殺死那個差點看見被擊潰了的自己的人,我們要一起面對的將是個完全不同的局勢。他手上有波特的血,找到合適的咒語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假如他還沒找到的話。事到如今,那顆石頭受到多好的保護都已無關緊要,因為他再也不需要它了。總而言之:我們全都大難臨頭了。」



有好片刻是一片鴉雀無聲。米勒娃的面容隨著西弗勒斯的發言從憤慨轉為深切的憂慮,就連海格也不哭了,重新在椅子裡坐得直挺挺的。



「神、祕、人,」他說,聽起來像是震驚與懷疑各佔一半。「但它不能——就算我從沒信過那整套關於他永遠離開了的廢話,但在霍格沃茲?還有鄧不利多教授在這裡坐鎮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敢的!」



「也許我的存在並不如我們大家希望的那樣具有威懾力,」鄧不利多說著對西弗勒斯一頷首。「你確定?」



「是的。」



「好吧。請跟我過來——不、妳不用,米勒娃,西弗勒斯就行了。」



「但他若是真的回來了——」



「那我相信我能在時機成熟時號召你們採取行動,」鄧不利多說著輕輕捏了下她的肩膀,微微一笑,但笑意這次並未抵達他眼底。「不過眼下妳最能幫上我們大家忙的,就是協助龐弗雷照料那些孩子。」



米勒娃的嘴一撇,清楚表明她一點也不樂意受這項任務。在別的情境底下,西弗勒斯會趁機幸災樂禍地對她一笑,但在這個當口,他只是尾隨瞪不利多離開了醫療翼。



「別這麼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他們上樓途中,鄧不利多說:「我確實有個計劃。」



「一個計劃,」西弗勒斯說。「我們在蓄意忘卻某樣非常重要的東西嗎?某樣,噢,我不清楚,就是球形的、發著光、安然沉睡在魔法部一處架子上的東西?某樣以大寫的P做開頭的東西?」



說真的,西弗勒斯,挖苦絕不是現在需要的。此外——」鄧不利多的雙眼稍微瞇了起來,「我看不出何以你會認為那與預言有關。」



「啊,少來了!要是預言始於『有消滅黑魔王之力的人走近了』,你還非常明白的告訴我保護波特有多麼至關重要,那麼根本不需要一個天才就能推斷出,那預言還附加了更詳細的訊息,使波特成為那唯一有能力徹底擊敗他的人。所以,沒錯,挖苦現在需要的,因為我們已經失去我們的終極武器。就像我已經闡述過的,我們全都大難臨頭了。」



「布萊頓硬糖(Brighton rock),」鄧不利多說道,石像鬼應聲滑到一邊,露出通往他辦公室的樓梯。「請別忘記,你所說的『武器』曾是一個小男孩,跟別人一樣滿懷希望與夢想。就在我們交談時,這男孩的朋友正在哀悼他的逝去。」



「而那是誰的錯呢?是誰把監督勞動服務的權力,交給一個比弗洛伯毛蟲還要沒常識的魯拙白痴,讓他帶上述小男孩去當時明確禁止學生進入的禁林?同樣的,是誰鼓勵波特不斷違反校規,隨時在城堡裡遊蕩,還特許他加入一種荒謬絕倫的危險運動等等等等?這一年來我找過你多少次,要求必須好好的管管波特,結果卻遭漠視?」



「西弗勒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鄧不利多心不在焉地說,一邊在一只抽屜裡翻翻找找。「啊,找到了。」



「我的意思是,任何一個他這年齡的普通孩子,一看到某種生物在吸取獨角獸的生命,會尖叫著逃跑,就像德拉科.馬爾福做的那樣。但波特,簡直是注定要直奔向它!正如我一再警告過你的那樣,只是你一概不聽!」



「嗯嗯,」鄧不利多說:「或許吧。麻煩你坐下來。」



西弗勒斯頹然坐進鄧不利多書桌旁的椅子裡,把臉埋在手中。



「也請不要生悶氣。」



「我沒有生悶氣。我是很絕望。」



「那就不要絕望。伸出手來。」



儘管相當不情願,西弗勒斯還是服從了。鄧不利多把某樣金屬製品放進他手心,在微笑地一屁股坐回他自己的椅子前,一聲輕輕的喀噠聲就已迴盪在房間裡。「現在你覺得怎樣?」



西弗勒斯瞪著那物品,感覺像是腹部捱了一拳,完全透不過氣來。「時光器。」



「時光器,」鄧不利多說。「當然是極不合法的,而且有點過時,不過應該夠用了。」



「你想要我回到過去,防止黑魔王殺死波特。」



「是的。」



「嗯,那應該相當容易。我要做的就只是擋下這個該死的勞動服務,以免發生——」



「不,不管情況如何,我都不允許你那樣做,因為要是我們太早干預時間流,誰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事——你懂的,時間流的平衡非常微妙。此外,我認為哈利今晚就是該撞見伏地魔,這是很關鍵性的,只是不該伴隨這樣的結果。」



「理由是?」



「就稱它為直覺吧,」鄧不利多說道,目光以那其中一種該死的方式閃閃爍爍。



西弗勒斯咬緊牙關。「好吧。我會展開突擊,然後,在適當的時刻,跳出來拯救波特,彷彿一個身披閃亮盔甲的白武士。」



「不,你也不能那樣做。」



「噢,看在上帝的——」



「今晚,當我叫你去醫療翼時,你人在哪裡?」



「監督勞動服務,」西弗勒斯說著嘆了一口氣。「好了,我確實明白你的意思;要是人們能作證說看見我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這個秘密活動就不可能保持秘密。然而考量到對手是誰,保不保密真的顯得相當無關緊要。」



「若真到了那種地步,的確顧不了手段為何。不過沒理由不把目標定得高遠一點——哈利沒看見你真的比較好。實際上,營救他的工作若能進行得絲毫不引人疑竇,而且……我們可以說,像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會是最理想的。」



「校長,恕我直言,你要是對此項任務訂定了如此明確的施行細則,你何不自己去做就好?」



「噢,」鄧不利多邊說邊拿起羽毛筆和羊皮紙,開始寫字。「我在制定計劃上向來表現卓越,但我相信你的……充滿創意的解決問題技巧,將使你在這個時刻成為更傑出得多的計劃執行者。」



西弗勒斯哼了一聲。在他心裡,鄧不利多本人無疑同樣適合從事手頭的任務——倘若不是更適合的話。不,真正的原因必定是別的理由,別的他正在攪渾它的理由……



瞇起雙眼,他旁觀那男人寫字看了好片刻,才決定把懷疑擺到一邊,稍後再來處理。這時候,比起揭發鄧不利多那別有用心的動機,實際上的難題似乎更緊迫多了。「還有別的交代嗎?」



鄧不利多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等一等,一邊在羊皮紙上草草寫了幾行,然後簽上名,捲了起來。「是的。就像我先前提到的,這個彷製品有點過時了,也就因此留下一些校正時間悖論的空間,但只到某個程度。這使情況變得複雜了一點。」



「自然是。」



「基本的時間悖論是:假如你成功了,這條時間線將不復存在,或者我應該說,將從來不曾存在過。於是——」



「——我、也將不復存在?」



「完全正確,」鄧不利多說。「這相應地意味著你絕對無法回到過去挽救這個情況。於是,你將創造出來的這條新的時間線會崩潰,哈利會跟之前一樣地死了,我們也會立刻回到這裡。我又送你回去,使得這過程永無止盡地一再重演——最後我們將卡在一種……封閉式的時間迴圈(closed temporal loop)裡。」



「聽起來真美妙。」



「現在,一個更強大的時光器能無止境地順應這樣一個悖論——最後會很單純的在這條新的時間線上產生兩個你。不過,這個時光器只能在一段有限的時間內承受時間悖論,所以你必須告知你自己——我是指『過去的你』——你是如何解決了問題,好讓過去的你能像你一樣回到過去,拯救哈利。然後—」



「等等,」西弗勒斯說。「直到這裡我都聽得懂,但現在你把我繞迷糊了。要是他即時回去了,難道不會已經在那裡,忙著解決問題嗎?」



「不會,因為時間悖論的關係——那部份的時間流已經開始分解。在本質上,要是他回去了,接下來他就變成了你——時光器會推動這個過程——而你將自由地在你創造的那條新的時間線上往前邁進。」



西弗勒斯皺起眉頭,趁還沒絕望得放棄之前對那句話做了語法解析與再解析。「我已經頭痛了。」



「試著不要太去過度思考這情況,」鄧不利多說。「這不過是這些事情的運作方式而已。無論如何,我剛剛寫了封信給我自己,解釋這個情況,好讓過去的我能在正確的時刻把這個時光器交給過去的你。」



西弗勒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如果我跟他基本上……融合了,我的記憶會受到什麼影響?」



「根據我的研究,你應該會保有原本的與新創的這兩條時間線的記憶。」



好極了!這表示會有更多令人頭痛的事情。回頭想想,其實這為他先前就鄧不利多派遣西弗勒斯執行任務之動機的疑問提供了答案,不是嗎?充滿創意的解決問題,哈!更像是鄧不利多不願去重溫那還很清晰的影像:波特幽靈般蒼白的臉孔與裂開了的喉嚨,浸透他長袍的鮮血散發著熏天惡臭。



西弗勒斯嚥口口水,閉了閉雙眼。當死亡就在你面前時凝視它的臉,在某人的屍體就在背後時繼續專注在要做的事情上,那是容易的部份。然而,那些回憶,它們糾纏留連的方式——



「你不會有問題的,」誤解了他的神情的鄧不利多說:「嗯,只要你不去殺了你自己,就不會有問題。」



西弗勒斯瞪他一眼,只為了傳達他認為那句評論有多不有趣,隨即一把抓起那張羊皮紙,離開辦公室。



「孩子,祝你好運!」鄧不利多在他背後喊道。



但西弗勒斯真的不需要好運。他需要的是一個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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