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需要你幫忙的理由,」西弗勒斯說。

福特安格里亞不安地隆隆作響,車頭燈迅速閃了幾次;引擎蓋打開,隨即碰地關上。

「我不懂你的意思,」西弗勒斯說。

引擎加速轉動,沾滿泥土的車輪帶動轎車猛地前進又後退,這才停了下來。西弗勒斯可以發誓這車正一臉期盼地看著自己。

「恐怕我還是不懂。」到底他一直在想什麼?哪個腦袋正常的人會和汽車說話?

這時猛地竄過金屬車體的震動可較容易解讀得多了,那是氣惱。在西弗勒斯同樣煩惱起來前,車子的前座車窗拉了下來,收音機也打開了。稍後,在短短一陣靜電干擾的嘶嘶聲後,一個刺耳尖銳的嗓音蓋過甚至更加刺耳的節拍,傳遍了禁林。

不、不/不、不、不、不,它唱道,不、不、不、不/不、不,無所顧忌![注]
[注]原曲來自1993年2 Limited發行的單曲 No Limit。
西弗勒斯眨眨眼。「等等。這是表示『不,你不會幫忙』,還是『你會無所顧忌地幫忙我』?」

更多雜音。噢,我願為愛付出一切,一個男性的聲音引吭高歌,我願為愛付出一切,但我不會做那件事。[注]
[注]出自1993年Meat Loaf的名曲I'd Do Everything For Love (But I Won't Do That)。
該死。「為什麼不?」

我看見車子排成一牌,全都漆成了黑色。[注]
[注]出自滾石樂團1966年的單曲Paint It Black。
「你很……沮喪?」

汽車輕輕地上下彈動。他們到處堵你,你最好能閃就閃[注],它唱道。你不想當小男孩,想當個男子漢/你想活命,最好是全力以赴/所以滾開,只管滾吧。
[注]出自Michael Jackson榮獲1984年葛萊美獎的名曲Beat it!
你得讓他們明白,你並不是真的害怕/你是在玩命,這無關真理或膽量/他們踢你揍你/然後他們告訴你,這就扯平了/所以滾開,可你卻不想聽話。

只管滾吧,滾吧,滾吧,滾吧/沒有人想被擊敗!

西弗勒斯瞪著眼睛直看。

顯然這輛車視此為鼓勵它闡明想法。你的手段殘酷/你的血冷如冰/看一眼,就殺人/我痛苦,你卻興奮。[注]
[注]出自名曲Poison;翻唱者眾多,各種曲風都有。這裡考量故事背景的時間點,作者選用的應是Alice Cooper所唱的版本。
「呃,等一下,」西弗勒斯說:「這樣說一點也不公平。我從沒虐待你!我是賜予你生命的人!」

我溺水了!汽車宣稱,被沖上岸,留在那裡等死/我矮下身體,坐視雙腿流血/我皺眉瞪著一點麵包皮/是啊,是啊,是啊/為我加冕的棘冠正刺著我的腦袋。[注]
[注]出自滾石樂團(The Rolling Stones)1968年發表的單曲Jumpin' Jack Flash。
「很遺憾你出了那種事,」西弗勒斯說著越發覺得情況很荒謬。「但罪魁禍首是波特和韋斯萊,不是我。我是你的朋友,而且我——」

收音機的音量變大了。你還真有膽子/說你是我的朋友/當我傷心時/你只是站在那裡,咧嘴直笑![注]
[注]出自1965年Bob Dylan的單曲Positively 4th Street。
有片刻,徹底偏執起來的西弗勒斯真的很想知道,這輛車是否有可能見證了當時他興奮得直搓手、期待看見韋斯萊和波特遭到退學的情況。但那完全是胡思亂想。

汽車已經再度切換電台。我先是害怕/不知所措/一直在想沒有你在身邊我絕對活不下去/但後來我思考了許多許多夜晚,想你如何錯待了我/我變得堅強/我學會如何應付生活。[注]
[注]出自1979年Gloria Gaynor的名曲I Will Survive。
後來你從外頭回來了/我剛好走進來,發現你在這裡,滿面愁容/我早該換了那把不中用的門鎖/我早該要你留下鑰匙/要是我早一秒鐘知道你會回來搔擾我的話。

出去,立刻出去!走出那扇門/馬上轉身離開,因為你不再受到歡迎!

「這太荒謬了,」西弗勒斯說。「我只是想要你——」

你無法永遠隨心所[注],一個西弗勒斯甚至開始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嗓音唱道。你無法永遠隨心所欲。你無法永遠隨——
[注]出自1969年滾石樂團的單曲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
「此外,」他大聲壓過歌聲說:「你正在發送相互矛盾的訊息。你是很沮喪,還是已學會如何應付生活?在我的經驗裡,這兩種心境是互斥的。」

歌聲突然停了;汽車的五官眉眼似乎因這句話垮了下來——要是一輛車居然可能做出表情的話。雨又下了,它哀傷地唱著,打在我頭上,宛如回憶/打在我頭上,好似新的情緒。[注]
[注]出自1984年Eurythmics的單曲Here Comes the Rain Again。
老天爺,這玩意兒的情緒切換比一般的一年級生還快上許多。考慮到它產生知覺還不滿一年,如此突兀的情緒變化其實還頗合理的。所以西弗勒斯並不只是在跟一輛車談話,噢,不——他正在跟一輛汽車寶寶談話。

「我為你的痛苦感到相當遺憾,」他說,儘量把話說得聽起來像是在安慰人。古怪的是,跟輛汽車談話似乎還比被迫去跟不受教的學生談話時更要來得輕鬆。「這種事本就不該發生。相信我,我完全能夠理解你對那兩個害你飛去撞樹的白痴所懷有的憎惡。」

好心腸,這年頭已經很難找到了/真愛,是最經久不變的。[注]
[注]出自1985年Feargal Sharkey的單曲A Good Heart。
「啊。是的。我想是的。」

什麼是愛,汽車哭訴著,引擎伴著歌曲的節奏加速運轉,寶貝不要傷害我/別傷害我/再也不要。[注]
[注]出自1993年Haddaway的舞曲What Is Love。
「我並不想傷害你,」西弗勒斯說。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手,但還來不及搭上引擎蓋,一陣音浪便猛然轟向他,差點震破他的耳鼓:

不准碰!/不准碰!/不准碰![注]
[注]應該是出自1990年MC Hammer的單曲U Can't Touch This。
大聲唱著的是一輛極其神經質的汽車寶寶。顯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抱歉,」西弗勒斯說,隨即搖搖頭。「好吧,既然你對這個主意抵觸得如此徹底,我只好親手處理眼下的問題,」他揉揉太陽穴,但醞釀數天的頭痛並未因此消失。「反正我已經做了該死的一整年了,」他低聲嘀咕。「媽的,我真是受夠這一切了。」

他才剛轉身離開,那輛車就又突然唱了起來。這一次是哀淒的調子,音量猶猶豫豫地愈放愈大聲。我若能讓時光倒流/我若找得到方法/我會收回所有傷害過你的話。[注]
[注]出自1989年雪兒的單曲If I Could Turn Back Time。
西弗勒斯猛地一頓,然後回頭。「你若真的想要減輕我的痛苦,」他說:「那就幫助我。你知道的,那些蜘蛛對你並不構成任何威脅。」

一片寂靜。

「你若覺得沮喪,那麼必定也有想要的東西。某樣會讓你心情好轉的東西。某樣我能以此補償你的東西。」

你得到一輛跑得很快的車/我想要一張離開的車票/也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也許我們雙方都能得到一點什麼。[注]
[注]出自1988年Tracy Chapman的單曲Fast Car。
「你想離開這裡?」

我想掙脫樊籠,汽車證實道,我想掙脫樊籠![注]
[注]出自1984年皇后合唱團的單曲I Want To Break Free。
「我可以搭把手。有特定的地方嗎?」

汽車轟隆隆響了一陣子,好像在沉思。接著後座車門猛地打開,一本地圖落在西弗勒斯腳前的地上。他拾起地圖,瞪著攤開的那一頁。

「北極凍原?」他滿腹疑惑地說。

感覺像是天堂[注],汽車興奮地說。感覺像是天堂!
[注]出自1983年Fiction Factory的單曲(Feels Like) Heaven。
「其實,」西弗勒斯說:「回頭一想——北極凍原聽起來確實相當迷人。」

且將你的雙腿盤上那些天鵝絨鑲邊,汽車提議,把你的雙手摟在我的引擎/我們可以一起衝破這牢籠/我們要一直跑到累垮為止,寶貝,我們絕不回頭。[注]
[注]出自1975年Bruce Springsteen的單曲Born to Run。
「我很想去,」西弗勒斯嘆口氣。「但是不能。誰知道波特會趁我不在時,發現什麼充滿創造力的新死法呢?我若不在這裡拯救他,我們所熟知的這個世界很可能會瓦解。」

有片刻汽車看似在琢磨這句話。今晚,誰開車送你回家?[注]它哀傷地問。你摔倒時,是誰扶你站起來?你打電話有誰接?有誰注意聽/你的夢想?你尖叫時,誰摀住他們的耳朵?你被迫停下腳步/心想什麼錯也沒有。今晚,誰開車送你回家?
[注]出自1984年The Cars的單曲Drive。
西弗勒斯嚥口口水。「我不需要任何人『開車送我回家』。從來就不需要,也永遠不會需要,」他說。但不知怎地,他的五臟六腑似乎已經隨著那憂鬱的旋律,纏繞成沉重的一團一團,而他說的這句話絲毫沒能將那些疙瘩鬆開些許。「我自個兒過完全沒問題,」他說。「無論如何,這是否意味著你會幫助我?如果我保證事後送你去北極凍原,你就會去救那兩個白痴離開蜘蛛群?」

你能施展魔法/你能擁有渴望的一切/魔法,你知道的/你是能撲滅大火的人/你該死非常清楚/只要使出咒語,你就能為所欲為/當你以雙眼行催眠之術/鐵石心腸也會化成繞指柔。[注]
[注]出自1982年America的單曲You Can Do Magic。
西弗勒斯撲哧一笑。「好極了。既然如此,明天早上我會在這裡跟你碰頭。你確定自己已經明白要做的是什麼?」

汽車又輕輕地上下彈動了起來,這次是充滿活力的。永遠不會放棄你,它興高采烈地唱著,永遠不會讓你倒下/永遠不會原地打轉/不會背棄你。[注]
[注]出自1987年Rick Astley的單曲Never Gonna Give You Up。
西弗勒斯點點頭,注視汽車駛入禁林,在它哼唱起另一首歌時困惑地搖搖頭:我生於颶風肆虐之中/傾盆大雨下,我嚎哭著要媽媽/但現在不要緊了,實際上,那是開心事!/不要緊了。我是蹦蹦跳跳的傑克閃光/那是開心事! 開心事!開心事![注]
[注]同樣出自滾石樂團1968年的單曲Jumpin' Jack Flash。
斯內普絕對不會相信其中任何一句話。

「親愛的孩子,你真的沒事嗎?」

一直震驚地瞪著鄧不利多、而且愈來愈顯得茫然不解的西弗勒斯,渾身一抖回過神來。

「蛇怪,」他說道,一邊咒罵自己十足是個白痴。那怪物當然是蛇怪;他怎會忘了考慮那個選項?他太著重在石化現象上,以致沒注意到所有醒目的跡象,就像分不清銻(antimony)與烏頭(aconite)之別的笨蛋一年級生一樣。

「是的,」鄧不利多微笑著說。「而且是該物種的一個典範,同時--如果沒有三十英呎長,至少也有二十五英呎長。我很驚訝霍格沃茲窩藏這樣一條生物近一千年之久卻無人發現,但顯然斯萊特林必定是令牠進入一個唯有蛇佬腔才能喚醒的沉睡。真是了不起的魔法啊。」

換做別的時候,西弗勒斯也許會贊同他的想法,他們的對話也會轉向在把咒語和這樣一種罕見天賦連結起來時牽涉到的理論概念,但是,此時此刻,他卡在其他細節裡有點動彈不得。

「一條三十英呎長的蛇怪,」他平板地重複道。「被黑魔王留下的一段記憶喚醒。而波特……迎戰他們兩個,還……贏了。」

「在這邊這位親愛的福克斯的小小幫助之下,」鄧不利多說著朝鳳凰綻開了滿臉笑容。牠昂首高叫一聲,又繼續以喙梳理那身閃閃發光的鳥羽。「有哪個十二歲大的男孩能在擔心自己的性命安危的同時,展現如此出類拔萃的英勇與忠誠——而我總是為此驚訝不已。哈利確實是獨一無二的。」

「英勇,」西弗勒斯說,瞬間波特屍體的影像一個接著一個迅速閃過他心田。就算在他自己的耳裡聽來,他響亮的嗓音也顯得很怪異:太平靜也太疏離。他的五官感覺像是凍住了。

鄧不利多的微笑變成了皺眉。「你確定你真的沒事?你這口吻都不像你自己了。來杯茶吧,也許這能壓下你的震驚?」

「我很好,」西弗勒斯說著用僵硬笨拙的雙腿撐著自己站了起來。「若你不介意,我要去處理必須批改的學生作業了。」

「當然不介意,孩子。我也該繼續寫完要給聖芒戈的有關洛哈特教授之行為的報告。」鄧不利多搖搖頭。「一個糟糕、不過相當合適的下場,他受害總比兩個學生遭殃好。真是幸運啊,韋斯萊先生的魔杖一直不靈光!」

西弗勒斯眼角的一根肌肉猛地抽了抽。「是的。真是幸運。」

「至少帶顆檸檬糖球在路上吃吧,」鄧不利多邊說邊站起來,將一顆硬糖塞進西弗勒斯手裡。「吃糖對你有好處的。」

西弗勒斯自然在踏出門的那瞬間,噗地一陣煙地銷毀了那顆該死的糖球。

當晚,他一份卷子也沒改,而是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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