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級



西弗勒斯第二杯咖啡才喝到一半,正在反覆斟酌是要善用這個溫煦的八月清晨,去禁林採集魔藥材料,還是如他大致上做了大半個七月的那樣,放縱自己待在地窖、沉溺在書本裡,這時門上響起了敲門聲。



他的好心情瞬間急轉直下。等他瞥見淡紫色的長袍,長袍上綴著燦亮得令人倒胃的金線漩渦時,他的心情就變得更差了。



「你來這裡若是為了說服我到大廳跟其他留下來過暑假的人共進早餐,那你是在浪費時間。」



「早安啊,西弗勒斯,」鄧不利多說。西弗勒斯的回應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一線門道,於是他一聲嘆息。「阻勸你別再……自我隔離並非我的來意,真的不是,不過恐怕我一直很想念我們佐著煙薰鯡魚與培根的理論探討。學期期間沒什麼時間做這事。」



西弗勒斯的眼睛瞇了起來。「那麼,」他說,每一個字都咬字清晰得好似正在對一個格外愚鈍的一年級生講話:「也許你不應該任命一頭餓得涎水直流的野獸擔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



「其實這會兒——」



「為了防止你蓄意忘卻這個無足輕重的事實,我得說明那頭野獸當年企圖殺死我。」



「我什麼都不曾忘記。不過我確實很希望你能放下對雷姆斯的這份怨恨——再不到一個月你就要跟他共事了,而且得名實相符地互助合作。何不幫你自己跟他一個忙,給他最起碼的一次機會呢?不,不——」鄧不利多舉起一隻手,彷彿要擋住迅速衝向西弗勒斯雙唇的那句話,「別那樣回我。我並不想重拾我們上回的談話,那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們手上有一個更嚴峻得多的難題。你早餐時缺席了,所以我想這代表你還沒看過這個?」



波特,這是西弗勒斯最先想到的。下一秒,他一把搶下鄧不利多高高舉著的預言家日報。一閃一閃的新聞標題——大難不死的男孩遭逃犯謀殺身亡——證實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不過,依照「現場目擊者,史坦.桑帕克」的描述逐步展開的報導,揭露了比實情還要條理不清的情況。「他就把他扔在我巴士的正前方,沒錯吧,爾尼?」內文引述了他的話。「嘎吱一聲就碾了過去,因為可憐的爾尼完全嚇傻了,我下車幫忙,才看到了他,西里斯.布萊克。從沒看過那樣的東西,從沒看過,就坐在路緣,眼裡閃著那種瘋狂的光芒,直瞪著車輪底下那個可憐男孩的頸子。他正在笑,所以我往後一退,絆倒在階梯上,然後他猛地站起來盯著我。我想我死到臨頭了,但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然後就逃走了。



西弗勒斯瞪著面前的報紙瞪了許久,努力要從其他報導中渲染過度的散文裡,擠出任何相關細節,但卻徒勞無功。「這一點道理也沒有,」他說。「布萊克可以用很多方法在毫無目擊者的情況下謀害波特,為什麼偏要扔到騎士公車底下好殺他呢?」



「很耐人尋味,不是嗎?」鄧不利多說。「我也無法理解。當然,邏輯並不一定適用於瘋子的動機。」



「還有,波特在那棟房子的結界外頭是要做什麼?」



「這我可以回答,」鄧不利多說。「昨晚魔法部出了一個小惠金區有未成年人使用魔法的警報,似乎是哈利把他的姨媽吹脹成一顆氣球。這情況必定把他刺激得翹家了。不幸的是,由於那時已經很晚,費格太太就寢了——」



報紙在西弗勒斯的拳頭裡皺了起來。



「就像你可以從報導裡得知的,事件本身發生在蘭月街,距離太過遙遠,她是聽不見那場騷動的。我今早聯絡她與傲羅司問過了情況,但這報紙上的內容還是我頭一次聽說。」



「接下來,你想要我去收拾這個因其他人的無能而惹出來的爛攤子。」



「我是不大認為你會拒絕這個成為逮捕布萊克之人的機會,」鄧不利多說,還把話說得哄誘與不贊同兼有之。分院帽沒把這位校長分進斯萊特林學院著實是個重大錯誤,西弗勒斯已不是第一次這麼以為。



他不情不願地點了頭。他看不起被操縱的自己,而在察覺到自己正一步步地被牽著鼻子走時,那種鄙視就更深了。



「接下來,」鄧不利多說:「由於史坦.桑帕克很難算是我會稱之為『可靠的目擊者』的那種人,我們很遺憾地缺乏某些關鍵資料,因此哈利碰見布萊克的方式可能有很多種。如果哈利是有意叫來了騎士公車,布萊克只是見機行事,我會建議你專注在阻止布萊克的行動上,設法逮捕他。就讓哈利搭車離開,而且最好令他對此事繼續一無所知。」



「你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魔法部很快就會將布萊克繩之以法,」鄧不利多說。「而且哈利必定有離開德思禮家的理由——他以前從沒離家出走過。我並不想進一步惹惱男孩,以免萬一你沒成功阻止布萊克。」



西弗勒斯沉下臉。「你這麼相信我的本事還真是令人震驚。」



「當然,」鄧不利多從容不迫地繼續說:「另一個可能是,哈利在奮力對抗布萊克時意外叫來了騎士公車——顯然地,在這個情況下,你必須確保他被帶到安全的地方。這會引出一些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因為你可說是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布萊克——但沒有辦法避開這一點。」



「真抱歉,」西弗勒斯說,但一點都不覺得抱歉。「不過從那兩種可能情況來看,要不是我沒能力逮捕布萊克,就是我有能力在同一時間料理他和波特。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呢?」



鄧不利多從眼鏡鏡框的上方看過來,對他皺起了眉頭。「孩子,我無意與你爭辯。我相信我已經把我們的目標表達得相當清楚了吧?哈利的生命安全永遠必須放在第一位。」



「當然,」西弗勒斯說著草草朝他們間的空氣動作誇張地鞠了個躬。「黑甲騎士馬上就到。」



然後他碰地甩上住處大門,讓鄧不利多吃了碗閉門羹。





老實說,一旦把自己任人呼來揮去,活像一只經過精心調校、隨人演奏的樂器的怨恨牢牢推到一邊,西弗勒斯就開始期待這次的波特復活劇了。不,那是太過溫和的措辭,不足以形容他對此番任務的興奮於萬一。藉此預先知道布萊克身在何處,成為將他緝捕歸案的那個人——



改變了一切。



十二年前,當布萊克被送往監獄囚禁時,他一點也不為此感到欣喜,因為他陷在為悲痛浸染的內疚中,那種煉獄只讓阿茲卡班恍如另一個布萊克甩到他臉上的惡意玩笑。終生困於攝魂怪之中,是個太過寬大的刑罰。阿瓦達索命太過仁慈;以布萊克的背叛等級,凌遲至死也不足惜。



西弗勒斯通曉凌遲之道。鄧不利多的命令或許是『逮捕布萊克』,然而在緝捕過程中,要是西弗勒斯執魔杖的那隻手就那麼湊巧滑了一下,使出十多年來不曾施展過、但在夢裡卻依舊熟悉的咒語又如何?布萊克凶殘狠毒,西弗勒斯非得自衛——就這麼一次——不可。鄧不利多說,逮捕布萊克。但海報上說,死活不論!所以倘若西弗勒斯在緝捕時失手撕爛了他,那又算得了什麼?



沒有哪個大人物會在乎的。而瞬間若隱若現地出現在西弗勒斯眼前的盧平人影,漸漸變成愉悅本身的化身:有機會藉由不斷提及布萊克、盧平無力攔阻他、最後西弗勒斯成功制伏了他,來報答一個終身不去的痛苦。



抵達小惠金區時,他已經在心裡編排種種狀似不經意流入日常對話中、卻深具殺傷力的言論。



事後看來,這是他所犯下的第一個錯誤。一定要是,因為他確實解釋不了他的偵察咒何以不能標定布萊克的位置,也無法準確指出他抵達了沒有。那個偵察咒是他在好幾個月前親手製作的,在特定半徑內會對人類血液的某些成份產生反應;不像人形顯身,這個偵察咒不會揭開對方的偽裝,而是極其靈敏地給予一個可供瞄準的目標。到目前為止,它一次也沒辜負他,也確實把屋子裡的麻瓜照得發亮,跟耶誕樹上的小彩燈一個樣。



它還照亮了波特,就在他進入偵察範圍的那一刻。施過幻滅咒,安全地置身兩大叢杜鵑花中,西弗勒斯逕自假定偵察咒絕對可靠,然後靜靜等待。



這是他所犯下的第二個錯誤。他本該在波特使出熒光閃爍回頭一看的那會兒衝出藏身處,因為他突然感覺到某樣東西離開了。不過那裡什麼都沒有,都沒有——



下一瞬間,波特被行李箱絆倒了,四腳朝天摔在馬路上,同時一聲爆裂巨響,騎士公車出現了。西弗勒斯差點來不及將推攘咒甩到男孩身上,藉那咒語把男孩滾向人行道,去到安全的地方。



但這完全不是他計劃中的狀況。讓慌亂掌控自己,是他犯下的第三個重大錯誤。他浪費寶貴的時間想弄清楚史坦.桑帕克是否只是在說謊,後來才憶起巴士駕駛證實了他的說辭,接著又拼老命地想知道布萊克是不是不知怎地看見了他——但有鑑於他所採用的預防措施,布萊克是不可能看到他的。布萊克得知西弗勒斯身在此地的唯一方法是,聞到他的味道,而那……太荒謬了。



離站的騎士公車把西弗勒斯從白日夢中搖醒後,不過幾個眨眼的時間,西弗勒斯就已幻影移行到先前波特死盯著的巷子,而那裡什麼都沒有。他上窮碧落下黃泉,搜遍整塊地方,沒找到一絲一毫布萊克曾到過這裡的跡象。



他搜尋得愈久,血液就越是滾燙,最後身體的每一根肌肉似乎都在顫抖,繃緊如鞭繩。不。絕不能就這樣認了;他不會讓布萊克用這種方法騙過他。他可以修正這情況;他修正這情況——他要做的就只是把自己犯下的錯誤告訴斯內普,好讓他之後回來時可以把事情做對。布萊克不會兩次都逃出他的手掌心。斯內普會找到他,令他付出代價



他很實際地飛到霍格沃茲,以記憶中前所未有的速度,狂奔過霍格莫德與城堡間的路途。出於某種霉運的安排,他前進到大廳,往地窖的樓梯才走了一半,就遇上了鄧不利多。



接著他犯下了第四個、也是最關鍵的錯誤:當校長迅速推論出他其實不是斯內普,接著老著臉皮叫他冷靜下來時,西弗勒斯說溜嘴了這整起慘劇。包括他那個非常合理的解決計劃,當然。



「不行,」鄧不利多說:「我不許你那樣做。」



西弗勒斯的手指攢緊了魔杖;打從抵達薩里郡,魔杖就不曾離開他的手。「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布萊克越獄』這件事你是哪邊不理解了?我們在這裡說話的時候,他的人正在那邊!」



「就跟他今天早上、昨天、還有前天的情況一樣。我承認這很令人遺憾,因為你無法——」



「遺憾?」



「——一石二鳥,可以這麼說,但我認為在這一點上,你頗為見樹不見林。」



見樹不見林?原諒我,校長,似乎你才是——」



「你救了哈利,不是嗎?」



「我還會再救他!」



「我不這麼想,」鄧不利多嚴肅地說。「或者,我應該說,此時此刻,我不相信你有能力選擇保住哈利性命而不是逮捕布萊克。仇恨遮了你的眼——要是另一個我明白仇恨有多影響你正確判斷事情的能力,我很懷疑他還會把這項任務交給你。」



西弗勒斯瞪著他,鼻翼不住闔張。瞬間幾句尖薄話湧進腦海,卻像灰燼或粘土一樣卡在喉嚨,被蒸騰怒火固定在那裡。



「此外,」鄧不利多說:「倘若西里斯.布萊克成功避開偵察,手法高妙到你甚至琢磨不出,那我可能還低估他的本事了。你的注意力或多或少會被引開,而要是你公然挑戰卻被他擊敗,那他不但有了一個殺死哈利的新機會,時光器也有可能最後落入他手中。我不必告訴你何以那是必須不計任何代價避免的。這整件事真的太過冒險了。」



「我不會,」西弗勒斯咬緊牙關硬生生擠出話來:「站在這裡,任人侮辱。我要做這事,不管你該死的同意不同意!」他推開鄧不利多走了過去,才邁開兩大步左右,就撞上一座隱形牆。



「你不能告訴斯內普。我不准。」



「若我硬要呢?」西弗勒斯厲聲問道,目光掃向鄧不利多以一種很可疑的隨性勁兒握在掌心裡的魔杖。「你要以惡咒攻擊我嗎?我能跟你保證,我領教過更可怕的東西。」



「噢,但你真能保證?」鄧不利多淡淡地說。「真的能?」



他的藍眸裡一絲笑意也沒有。西弗勒斯瞪著那雙眼,舉棋不定;最後,他放下魔杖。片刻後,時光器飛出他的口袋。



會交代斯內普,」鄧不利多說著乾淨俐落地抓住時光器。「並暫時保管這東西。在這段期間,你要儘量跟緊哈利,回頭跟我報告。他若是待在還算安全的地方,或是置身公共場合,就不要帶他來這裡。」



「是,」西弗勒斯說。他勉強嚥下主人二字,直接原地轉身。



「啊,西弗勒斯?」



「怎麼了?」



鄧不利多繞過來,再次與他面對面。「真的很抱歉,這次的事令你這麼難受。我若知道——」一隻乾癟的手伸過來,輕柔地拂過西弗勒斯的髮,「就不會讓你經歷這種痛苦。」



西弗勒斯體內的某樣東西猛烈翻騰起來。他本會稱之為憎惡,但沒有那麼單純。



他本該擰身避開,卻傻瓜一樣地偎向那撫觸——儘管只有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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