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抵達前他就感覺到了。他沒更乾淨俐落地採取行動無疑是項失誤,儘管很容易就能合理地解釋:打從開學以來,他就不曾真的覺得溫暖。就連在地窖深處,無所不在的寒意也是如影隨形,彷彿在攝魂怪抵達那一刻便已滲進他的每一根骨頭裡。似乎沒有人受到類似的影響,於是西弗勒斯根本不想吐露自己是如此過份敏銳地意識到他們的存在,以致距離所提供的保護無法與別人享有的等量齊觀。這情況正中下懷,畢竟,他的懊悔是如此深刻的織進了體內,不論他將那些情緒鎖得多緊,他們還是在皮膚正下方不斷吟唱。

於是,在他看來,置身外頭魁地奇球場看台上、呼嘯狂風與滂沱雨勢中,感覺更冷一點是非常合理的;他的思緒奇怪地鬆開四散,還偏離主題不讓他搆著,也是說得通的。氣溫似乎又降了一度,他以為是自己太敏感了,而不是源自任何值得重視的威脅上。

等到那些披著斗篷的身影盤旋在球場上時,一切都太晚了。他再也召喚不出守護神,遑論想起自己的名字。他最後的意識是,緊握住包廂圍欄的手指,看起來怪異地像極了爪子。然後,像一堵震耳欲聾的聲音之牆迎面撞來,又像一張令人窒息的寂靜之毯當頭蒙上,斷斷續續閃閃爍爍快得分辨不清,在面前蔓延開來彷彿無止無境:

煤焦油的氣味。一記重擊,一聲嗚咽;手裡棘刺般卷曲著散開來的剝落壁紙。連衣裙上摳不掉的污漬,他刷了又刷,刷了——住手,西弗勒斯/不要在我屋子裡,不要!/永遠學不到教訓——一滴滴紅色的、紅色的、紅色的從自己身上滴了下來——我不認識你;你不是我兒子;圓珠筆和麻瓜醫師,簽在虛線上的名字——現在房子是你的了。鑽心剜骨、鑽心剜骨、鑽心剜骨!;綠色的綠色的綠色的;猩紅之眼。鄧不利多的嘴唇做出一條句子、一個字的形狀,無聲地:她已經——

最後他一個蹎躓,反胃欲嘔地清醒過來,渾身打顫、迷失方向,好似宇宙形成前的混沌狀態在周遭炸開。底下的球場中,米勒娃正在垂下魔杖;在她身邊,弗立維仍將魔杖舉在半空中,銀光不住從杖尖流洩而下。掃帚扔了一地,陷入人群周圍的泥濘裡,那些人正逐漸聚攏,圍成圓圈。

「去叫龐弗雷夫人來!」

西弗勒斯踉踉蹌蹌走下看台,速度比他液化了的雙腿所會允許的還要快,一路排開學生和同事好進入圓圈裡。波特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胡奇在他身邊。他抵達時她正要舉起魔杖;他一把撥開。

「讓我來,」他說,發現自己的聲音又細又弱。「高級診斷術。」

這一次,她不發一語地服從了;醫療訓練基本上某種是伴隨取得魔藥大師之資格而來的好處。

謝天謝地,儘管冷意仍在緩緩擠過他的血管,他持魔杖的手還是服從了命令,但結果幾乎沒有多大的不同。單只內出血的情況就嚴重到難以在任何除了聖芒戈之外的地方處理,而他們絕對沒有辦法即時把波特送到那裡。

他本該起身走開。但出於他無法理解的理由,當他搖搖頭,格蘭傑嗚咽一聲:「不!」奮力甩開伍德的箝制,當波特的眼簾開始顫動,這時他直視胡奇,然後說:「他們不必看到這個。帶他們離開吧。」

他只是恍恍惚惚地意識到胡奇和米勒娃把學生集中起來帶走了,因為波特的雙眼就在他面前開始睜開。 他咳嗽了,猩紅染上他雙唇。他的頭猛地動了一次,於是西弗勒斯把手枕在他的頭底下,以作為任何更加突然的動作的緩衝。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只知道必須這樣做。

「噓噓,」他說。

波特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斯內普?」又一聲咳嗽,接著渾身顫抖了起來。「好痛。」

感覺耗在思考上的時刻很長,施展他所知最強的麻痹咒甚至耗時更長。這個咒語會讓波特的心跳慢下來,但是,真的,這只是一份恩典。一種憐憫。

「——怎麼了?」波特含混不清地問道。他的眼簾已經開始耷拉。

「你摔了一下。不過沒事。你會好起來的。」

「還是好痛。」

「我知道,」西弗勒斯說著抹開波特太陽穴處的一道污漬。「但不會痛很久。很快就會過去。我保證。」

「——在作夢,」波特嘟嘟噥噥,一字比一字說得更慢。「從不對我好。」

這時西弗勒斯必須傾身靠近才能聽見他的話,但至少波特再也看不見他了;他的眸子已經完全閉上。風帶走了他大部分的低語,以致西弗勒斯只片片斷斷地聽到:「之前也夢過,」還有「不懂。」

他隻手撩開男孩被雨淋得溼亮的頭髮。「不懂什麼?」他問道,但並不真的期待得到回答。

然而答案來了,在噴向西弗勒斯臉頰帶著銅味的呼吸吐息中。「夢裡的女人。為什麼她在……尖叫。」

儘管攝魂怪已被驅離,西弗勒斯的血還是迅速涼透。他隔著厚厚雨簾,看著男孩的呼吸愈來愈微弱,看著波特在他臂彎裡徹底安靜了下來。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絲毫沒鬆開手。最後米勒娃的手指輕輕撬開了他掐進波特紋絲不動的冰涼手臂裡的指頭。

西弗勒斯拒絕接受龐弗雷遞來的巧克力。十分鐘後與好幾小時之前,他大步走過城堡漆黑一片的廊道,頭髮仍溼淋淋、亂糟糟地黏在臉上,溼透了的長袍一路將泥漿滴在鋪地石板上。費里奇無疑會大發雷霆,但西弗勒斯真的不在乎。

這全是米勒娃的錯。在外頭的魁地奇球場那裡,他渾身冰冷,冷到只能靜靜地震驚著,簡直就像他漂浮起來,離開軀體,徹底截斷與任何情緒的連繫。然後她膽識十足地擁抱他,令他心裡的某樣東西啪地一聲斷了。打從開始拯救波特以來,這是他頭一次沒有考慮像是換換長袍或是花點時間重整思緒之類的事,唯存解決這件事的衝動,而且是立刻解決。他越想到波特的最後一句話,還有自己在攝魂怪面前的無助失職,似乎就變得越緊張不安;在抵達石像鬼那裡之前,他已經半走半跑了起來。他沒理會黃銅門環,雙手並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碰碰敲響鄧不利多的大門,直到——

「西弗勒斯?」鄧不利多說著把門推得更開。他穿著紅色絨毛拖鞋,還有跟拖鞋很搭的浴袍。「怎麼了,孩——啊,你是他。」

「顯然如此,」西弗勒斯說著已用肩膀擠開他,走進辦公室。他氣沖沖地走向辦公桌,停下,轉頭大步朝鄧不利多走去。「你必須——必須取消今晚的安排。」

「真的要嗎?」

「是的!這場比賽,你一定要在——非得是你不可!我無法——無法——」他打住了,粗重的喘息著。

「放鬆,」鄧不利多握住他的手臂說:「你應該是太心煩意亂了。為什麼你無法插手干預呢?」

「因為!」西弗勒斯吼道,歇斯底里笑了一聲,猛地掙脫手,「看來我對攝魂怪過敏!」

就這樣,一切衝擊回頭撲了上來。他勉強轉過身,瞬間失去了平衡,雙腿跟紙沒兩樣地摺在身體下,手衝著桌緣一陣摸索,但沒抓住。他毫不優雅地摔得一屁股,渾身哆嗦,不住搖晃,單只這份難堪就非人所能忍受。阿不思應該看到了他這副狼狽模樣——又一次——俯瞰如此微不足道的渣仔……

窩囊,就是這副模樣;他就是窩囊。他把雙腿拉到胸前,把臉埋在膝頭,設法呼吸。他的喉嚨灌滿了鉛。

彷彿是過了很久很久,某樣柔軟、溫暖的東西披在了他肩頭。是毯子。稍後,鄧不利多撬開他緊緊抓住長袍的手指,塞來硬梆梆的陶瓷要他握住。「你休克了,」他說。「喝掉這個,會有幫助的。」

西弗勒斯稍微抬起頭,好能喝一小口。結果不是他以為的茶,而是香濃的苦巧克力。他大口吞嚥,讓苦巧克力滑下喉嚨,沒睜開眼。

「孩子,這沒什麼好羞恥的,」鄧不利多柔聲說道。

西弗勒斯笑了起來,聲音聽起來像把刀子。他眨了眨眼,發覺臉都溼了,於是別過頭,用指關節抹乾,但已經太遲了。

「你早就知道,」一片寂靜中,他聲音刺啞地說,聽起來驚人地像極了指責。「我的審判,你——我一直在等,可他們就是沒送我去阿茲卡班。議案爆滿,他們這樣說,但——其實是你的關係。」

「或許吧。」

西弗勒斯硬逼自己抬起頭,望進鄧不利多嚴肅的眸子裡,不敢問為什麼。

「就稱之為直覺吧,」鄧不利多說。「你已經歷了太多,攝魂怪對你的影響遠大於其他人是順理成章的。」

「絕對不行!我不能容許自己——」崩潰,「我必須要能夠——」

「保護自己?沒錯,這點確實值得考慮一番,但不急著在一天裡做完。」他伸出手,拂過西弗勒斯糾結的頭髮,整理整理,梳到腦後。「第一次總是最糟糕,不要這麼苛求自己。」

西弗勒斯閉上眼,哆嗦著偎向那撫觸。

「我當然會出席比賽,」鄧不利多輕輕地繼續說:「也許……就這麼一次,我們可以稍微放寬一下規則。有鑑於當前情況,我會親自去找斯內普,告訴他最好別靠近球場——在這個例子裡,一組記憶似乎就相當足夠了,你說對不對?」

西弗勒斯點點頭。說的好像他能不同意似的。

「很好、很好,」鄧不利多邊說邊站起來。「我最好是立刻行動,順便幫你拿乾淨的長袍過來。你在這裡等,利用時間把巧克力喝掉。那真的會有幫助的。」

西弗勒斯更往毯子裡縮了一點,把杯子湊到嘴邊,一邊傾聽鄧不利多大步離開時拖鞋擦過花崗岩地磚的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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