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魂怪事件比應該的更要令他心神不寧。在安全的住處裡,他回憶起某個完美的夏日,那新刈草地的氣味,還有輕撓他腰的裸足。他注視慢慢跑過爐火前的牝鹿,想到波特聽見了莉莉死前的尖叫,這時那頭縹緲的生物低下她的頭顱,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他是個多愁善感的老傻瓜。波特憶起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件事,應該是無足輕重、不關痛癢的;它改變不了絲毫現實。然而西弗勒斯注意到自己偶爾會趁著上課和用餐時的零碎時間盯著波特直瞧,他那模模糊糊的嗓音、微弱濕潤逐漸歸於沉寂的呼吸,不時縈繞在心底。在那樣時刻,他似乎完全無法聚積起慣有的怒火,只覺得胸骨下方竄出一種陌生的痛楚,光是那感受就令人……心煩。

他絕對不該待在那裡看波特死去的。他完全有理由選擇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介入其中只會擾亂他的平靜。若不小心謹慎,他很快就會捲在裡頭脫身不得,屆時又要怎麼辦呢?不,最好是讓別人自陷於愚蠢的人際互動羅網中吧;西弗勒斯走了最好的一步棋。

零零散散有關波特的想法一出現就被他驅除了,而要是那些念頭反反覆覆地一再冒出,嗯,他只消更努力、更周全地去驅散就好了。他的目的很單純,他也不會卻步不前。

當然,實踐造成例外。米勒娃沒收了波特收到的耶誕禮物,一把可疑的掃帚——感謝梅林,至少格蘭傑顯然還具備些許判斷力——西弗勒斯堅持要參與檢測。雖然就像他不情不願地承認的,她和弗立維都足以勝任這項工作,可他就是沒法放心地撒手不管,因為就算是最傑出的巫師也有可能出錯。米勒娃,這裡要表揚她,很爽快地歡迎他的加入,但是到了一月底時,他們無論如何還是起了衝突。

「儘管你對波特先生之福祉的關切很令人感動——」

「也沒多關切。」

「——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至少再一個星期吧。」

「我們已經用了四個星期,」米勒娃說:「沒有人在那把掃帚上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這正是我的觀點!不管布萊克在掃帚上施了什麼咒語——」

「那也要這掃帚真是他寄來的,而我對此相當懷疑。」

「——顯然都微妙到沒法以這樣草率的檢驗找出來!」

「西弗勒斯,」米勒娃傾身越過她的辦公桌,直衝著他說:「那把掃帚已受過再怎麼說都很難稱之為『草率』的嚴格檢驗。我親手拆下每根樹枝,一一檢查,弗立維也是,還有盧平——」

「噢,是啊,盧平。多麼振奮人心啊。」

「而且,因為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我堅持他在你之前做檢查。你真的那麼不信任自己的能力嗎?」

「少蠢了。我只是有自知之明。」

「更像是執迷,」米勒娃說著往後坐回椅子上。她盯著茶杯,攪拌了片刻茶水。「我真希望知道那掃帚是打哪來的,或是——」說到這裡,她抬頭以冷硬得驚人的目光瞪著西弗勒斯,「你可以藉此找到對那男孩的一些共鳴與憐憫。」

西弗勒斯壓下把自己的茶杯砸到牆上的衝動。「我相信這差不多是不必要的,」他硬逼雙唇做出個微笑說:「妳已經夠嬌慣他了。」

米勒娃嘆口氣,把茶匙放在茶托上。「無論如何,波特明天會拿回他的掃帚。我已經跟校長討論過,這是最終決定。」

「時間點也抓得好湊巧,格蘭芬多的下場比賽就在週六。有人可能會下結論說妳更關心——」

「你敢把這句話說完試試看,西弗勒斯.斯內普,」米勒娃氣沖沖地瞪著他,簡短地說。「有人可能同樣會指出,多扣留波特的掃帚一星期,以為斯萊特林掃除的競爭對手,這對你還真是正中下懷啊。」

西弗勒斯笑了起來。「說得好像我需要任何像這種明顯是自我侮辱的戰術一樣。以目前的戰績,格蘭芬多只要再輸一場,就是連續第八年失去爭冠希望了。所以妳不擇手段——」他起身走向大門,「要讓波特再次摔下掃帚。截至目前為止,他幾乎已把這招練成一門藝術了,妳說是不是?」

他旋即離開房間,不給米勒娃反唇相譏的機會。

儘管有德拉科一眼就可看穿其幼稚企圖的、努力要把波特推下掃帚,波特還是奇蹟般地穩坐在掃帚上。但西弗勒斯卻沒多少時間反思這是否是一樁幸事(基於省了一趟即時回溯時間的功夫),又或者是一大詛咒(由於這讓米勒娃得意得要命,還竹筒倒豆子般地譴責他對斯萊特林們的約束力),因為當晚布萊克再次進犯格蘭芬多塔樓。

西弗勒斯絕不會讓他逃脫第三次。整場職工會議上,他的手指都緊緊攢著時光器,會議一結束,他立刻溜得比閃電還快。

但不知怎地,鄧不利多還是成功的在門口逮到了他。

「不行,」他簡單地說,儘管那擄獲西弗勒斯注意力的眼神一點也不簡單。米勒娃經過他們身邊,好奇地看了一眼,就趁離開時順手帶上了門,彷彿落下休止符一般。「我們一定要再度重複這事嗎?」鄧不利多繼續說。「我真的非常不喜歡被迫沒收你手上的時光器。」

「那就別那樣做!」

第一次被沒收是西弗勒斯的錯,儘管是由於此事出乎意外、完全無從預料。第二次被沒收,他推論是發生在鄧不利多才剛把東西還給他,他就罔顧命令地想回溯時光,好趁布萊克走近胖夫人時逮捕他的那一刻。

他試過了……結果發現鄧不利多在那玩意兒上面安了一個咒語,令沙漏無法被轉足次數,從而限制他只能重返二十四小時內的時光。等到咒語失效時,這只時光器本身的回溯時間上限也早就到了。

「這太沒道理了!」他說,感覺時光器在手掌心壓出了個印子。「你若擔心學生被捲入交火中,我甚至可以不要進入宿舍!我可以在公共休息室等,這就不會造成任何危險了!」

「危險總是存在的,不過我並不想跟你爭辯這個。你知道我的理由,因為那些理由不曾改變過。現在,請你——把東西給我。」

西弗勒斯感覺得到喉嚨處的脈搏狂亂地敲打著。

「我還得做什麼,」他衝動地蹦出一句:「才能讓你信任我?」

話才出口他就想收回來,因為鄧不利多的神情瞬間變成某種西弗勒斯真的不喜歡的模樣,某種看起來實在像透了同情的表情。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們直視著對方雙眼,然後,輕柔的聲音響起:「此時此刻,你可給了我信任你的理由?當你處處質疑我的判斷時,我如何能信任你呢?孩子,信任必須是雙向的啊。」

這段陳述裡有某個地方錯得徹底,但在鄧不利多的目光籠罩下,西弗勒斯似乎完全沒法指出錯在哪裡——或是為什麼錯了。他瞪著地板,像五歲大的孩子一樣乖乖捱罵。

「再者,難道我沒一次又一次地展示我對你的信任嗎?你這是在承認自己一碰到跟西里斯.布萊克有關的事情就失去理智,完全無力處理我先前交付給你的任務嗎?當然,我可以要求你以她的名字起誓,因為我相信不管處境如何,你都會信守承諾,但那樣就太殘忍了。就像我說過的,我一點都不覺得被迫沒收你手上的時光器是件愉快的事,但是,倘若你拒絕信任我——那麼直接除去誘惑難道不是更體貼嗎?」

西弗勒斯抽出塞在長袍裡的手,瞪著攢得緊緊的拳頭,舉棋不定,左右為難。

「不需要,」他終於說道,迎視鄧不利多的藍眸,刻意放鬆了手指。「我發誓不會使用它。我發誓——」他用力吞嚥了下,自覺像極了叛徒,「以她的——」

鄧不利多伸出手指搭在他唇上,打斷他的話。「噓,」他說:「我相信你。」

有好片刻,西弗勒斯在心裡很深、很深的地方感覺到他,然後聯結斷開,鄧不利多垂下視線,用西弗勒斯的手指握住時光器。「我很高興我們能夠化解歧見,」他說:「現在,我們真的必須去搜查城堡了。」

西弗勒斯點點頭,儘管心知搜查將是徒勞無功。

「很奇怪,不是嗎,」鄧不利多一邊開門一邊說:「布萊克在執行他對奪取哈利生命的企圖上,居然無效率到只成功割開了韋斯萊先生的床幔。」

「也許是在黑暗中搞混了他們的床位吧,」西弗勒斯繃緊下顎,說道:「他太倉促、太急切。」

「嗯嗯,」鄧不利多說:「或許吧。」

布萊克仍在這片陸地上遊蕩,唯一對他們有利的,是波特的一舉一動一直在每位教職員的密切監督之下。這不但減輕了西弗勒斯做為唯一追蹤波特行蹤之人時的一些壓力,他還認為這樣的仔細觀察已令波特的冒險行為較往日減少,而使他的死亡次數保持在一個能夠忍受的水平。

倒不是說波特完全停止了死亡;不,那樣就太簡單了。儘管西弗勒斯一點也不認為那種陳述很含蓄,但費倫澤說對了一件事:時間確實糾纏著波特,很明顯地要置他於死地。但在十一月到二月之間,波特的死亡事件全都蠢得出奇,很容易就能處理。他絆了一下,摔進移動樓梯間的縫隙,結果西弗勒斯抱著雙臂守在樓梯底下,怒瞪著波特直到他決定還是繞個遠路好了。特里勞妮買了新的薰香,害波特在占卜課上陷入過敏性休克,於是西弗勒斯趁夜深人靜時洗劫了她的房間。當她沒能領悟暗示,又買了那種薰香時,他重複這個足以把她嚇到服從的程序(「一個徵兆!」他偷聽到她對辛尼斯塔說:「邪惡的徵兆——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波特甚至設法摔得讓一塊尖冰碎片把自己從眼睛戳了個對穿——這次死亡最後變得出乎意料的好笑,因其解決之道顯然意味著波特需要魔法狠推一下,四腳朝天地摔得一陣雪花四濺。在這樣艱困的時節,人必須要盡可能苦中作樂。

不過西弗勒斯最為擔憂的,仍是布萊克。畢竟要是布萊克沒選擇當場殺死波特,而是先把他劫走再說呢?這個可能性帶來廣達一英哩的潛在問題,而西弗勒斯真的不想嘗試跟米勒娃解釋,何以他必須跟蹤一名十三歲大的學生,連洗手間也不避開。不知怎地,他認為她是……不會相信的。

所以,在西弗勒斯把那個該死的男孩送回格蘭芬多塔樓不過數小時之後,當德拉科報告說波特的幽靈腦袋出在霍格莫德時,他真是氣得不得了。而當波特與他對峙,居然膽大包天地出言不遜,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說謊時——

他很輕而易舉地重新點燃了自攝魂怪事件後就消失至今的怒火餘燼。是他自己傻;波特或許聽到了莉莉死前的尖叫,還生得一雙她的眼睛,可他一點、一點都不像她。莉莉明智豪爽,但波特是詹姆斯的翻版,浸在妄自尊大、自命不凡中。男孩顯然崇拜他的父親,這只令揭穿那男人的一些老底變得越發甜蜜,而波特的激烈否認則是這些真相刺得他有多痛的證明。

很好。

盧平,很不幸地不是那麼好激怒。要不是西弗勒斯正好跟他相互鄙視,他可能會對他說謊時不動聲色的程度感到印象深刻。但實際情況是,眼睜睜看著盧平拿走男孩隨身攜帶的「不是那麼單純」的羊皮紙,他對波特所取得的勝利頓時在嘴裏泛出了酸味。

不過西弗勒斯終究佔到了上風。當晚,趁著例行的城堡巡邏時,他稍微繞個路,去敲盧平的門。

「西弗勒斯,」對方睡眼惺忪的應了門。就那身快磨穿了的睡衣來看,盧平已經就寢了。「有事嗎?」

「噢,沒事,」西弗勒斯面帶微笑地說:「只是想順道過來稱讚一下你今天下午的精彩表現——有人可能會說,這幾乎可和一個斯萊特林相媲美了。幾乎。」

盧平皺起眉頭。「我確定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怎麼會呢,」西弗勒斯說。

「好吧,」盧平說:「那就多謝稱讚了。現在,要是你不介意,時間已經很晚了,我真的要去睡覺了。」

西弗勒斯趕在門能關上前用靴子頂住門。「一句忠告,」他狀似完全沒聽見盧平的話般,說道:「你或許能讓波特對你俯首帖耳,但不是每個人都那麼輕信。儘管我不出席你週二夜晚……私下給他開的課,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會盯著你。」

「聽不聽隨便你,」盧平一邊用指關節揉著眉心一邊說:「我在教他施展守護神咒。你沒什麼好擔心的。」

「你當然是在教他,」西弗勒斯的手指在門框上慢慢往下畫,「只要我們把一件事說清楚:我相當清楚你真正的動機是什麼。」

「我由衷懷疑這一點。」

「而我由衷懷疑某個跟我一樣有魔藥天賦的人會在熬製程序上出差錯,即便是在製備像狼毒藥劑這樣複雜的魔藥,不過——」西弗勒斯故意誇張的聳了聳肩,「要是我發現有人對那男孩那怕只是動了一根手指頭……我的手指可能會很湊巧的滑了一下。」他挺直身體,退離大門。「一夜好夢,盧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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