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跑過地道。地道四壁看似要塌在他身上,粗糙泥土隱約出現在他的上下四方,將溼冷的黑暗壓向他身側。這一切與這座迷宮的錯縱曲徑一同變化,轟隆隆地迴盪著自己急鼓一般咚、咚、咚一再猛敲的心跳聲。狂奔過這片黑暗,被汗水弄得溼滑的手掌抓在地衣與苔蘚上,距活埋始終只有一步之遙,看不見,卻從來沒撞上牆。

至於奔跑是為了逃離什麼,他說不上來。他在逃離,沒錯,又或者是努力找到它;它緊跟著他,就在他身下,腳步蹣跚;它就等在下個轉角後。他必須逃出去,找到它,他必須、他必須——

他真的不記得絆到過,但終究還是摔倒了,一路無助的、反胃欲嘔的滾落無底深淵。他的手指搆著抓取之處,但什麼都沒有、沒有,在下墜途中,只有空氣沒完沒了的咬著他,將他的雙臂撕成碎片。他似乎要墜落到永遠,肯定會直直墜入死亡,而當他撞到地面時,他將——

他降落在一片柔軟上,沒發出一點聲音。他的四肢恐懼地哆嗦了起來,但不覺得疼痛;一股惡臭侵襲著他的鼻孔。他翻身滾開,手指陷入泥濘,然後睜開雙眼,儘管沒有光線,卻突然能夠看見那鮮明、扭曲的形影……

蒼白的皮膚,一綹綹血紅的長髮,蓬亂四散的黑色毛皮。那野獸抬起頭,咆哮出聲,獠牙口水淋漓,西弗勒斯驚恐地往後一縮,卻無法移開目光,只能盯著那白森森的肋骨,只能聽著它低頭嚼食時骨頭的嘎吱聲響。下一刻,莉莉死氣沉沉的眼刷地大張。「有個女人,」她語氣嘲弄地說:「她在尖叫,」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她的五官開始忽隱忽現,逐漸變形,最後只剩那對眼睛依然相同。

「你來得太晚了,」布萊克在他耳邊悄聲說。「總是,永遠是,太晚了。」

「不,」西弗勒斯倒抽一口氣。「不,我還是可以——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真的?」布萊克說道。他跪在波特的屍體旁,手漫不經心地撫過鴉黑的髮,旁觀狼人繼續進食。「那你最好快一點,因為時間快要用完了。滴答、滴答、滴答……」

西弗勒斯舉起時光器,驚恐地一看。他猛地往前撲,但布萊克的手指一個用力,把時光器碾碎成塵土。他張開嘴——

……摔在四柱大床旁的地板上,纏在被單裡,渾身汗津津的,就要嘔吐。

他沒來得及趕到浴室。

跟往常一樣,春日時光似乎是飛奔而去的。又或者這是噩夢造成的睡眠剝奪所導致;工作爆滿的西弗勒斯只知道一天就在稀裡糊塗中過去了,然後是下一天。他又是教導又是監視波特,加上盧平;他籌備考試,拯救男孩於最普通的死亡中——溫室的一株有毒植物,一記出了差錯、害他笑到心跳停止的振奮咒。他批改論文,罰學生勞動服務,還有,在第一線曙光的鼓舞下,迎戰「逐漸習慣攝魂怪」這項任務。每一週他都冒險往攝魂怪盤旋之地更靠近一點,練習守護神咒;每一週回來時他都難受至極,筋疲力竭到了骨子裡。

有時他甚至要記得去吃點東西。他向來、向來記得狼毒藥劑,而要是他偶爾不得不訴諸興奮劑來保持警醒,確保狼毒藥劑能完美的熬製出來,嗯,那也是個小小的代價。

他可以稍後再來休息。等到布萊克的幽靈被迫放棄佔據他的夢,等到布萊克被穩穩當當的監禁起來——或者更好的,是被攝魂怪親吻了——他就可以休息了。但布萊克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不曾來過這裡,於是隨著學期末的逐漸靠近,西弗勒斯也變得愈來愈焦躁難安。

所以當他在期末考的最後一天,拿著狼毒藥劑橫衝直撞進盧平的辦公室,發現那裡除了那張地圖外一個人也沒有時,他看著標注著盧平的小黑點慢慢通過——哈!——那條地道……

他已經準備就緒。他已經準備的非常充份,而且這次就算是鄧不利多也阻擋不了他的腳步。

「那麼,就這樣了,西弗勒斯。除非你正在暗示哈利與赫敏有能力在同一時間置身兩地,否則我看不出有任何進一步打擾他們的必要。」

鄧不利多這段話裡的真實含意,一直要到西弗勒斯已經逃出醫療翼,才穿透了他白熾閃耀的怒火。他倚著牆,呼吸、呼吸,努力要讓視野前的那些小黑點停止舞動,這時一片片拼圖碎片慢慢嵌進正確的位置。

格蘭傑掛了一整年的焦慮疲憊模樣。她雙眼底下、西弗勒斯藉由照鏡子而知之甚詳的黑眼圈。教員室裡他當時沒完全聽懂、如今卻猛地省悟過來的簡短交談;麻瓜研究和數字占卜不是在同一時間上課嗎?

那個混蛋。搖搖頭,西弗勒斯翻遍長袍,尋找時光器——去他媽的信任,這實在太過分了——卻只找到滿手空。

他能做的就只有在稍後校長與福吉一道走過走廊時,不要一鼓腦兒地衝了上去。他只是使勁握住鄧不利多的胳臂;他的聲音,在他開口時,以咆哮的語氣說:「借一步說話。現在。」

福吉的眉毛聳了起來。鄧不利多瞟了西弗勒斯一眼,說:「失陪一下,」然後迅速領他進入最近的教室。

西弗勒斯甚至沒等他設置好隱私咒。「我知道你做了什麼。」

「唉呀,」鄧不利多說:「是的。我是想過你可能會知道。」

「你甚至連否認都懶,然後呢?」

鄧不利多皺起眉頭。「而且無意侮辱你的智力,儘管你已處在這樣一個情——」

「你該死的對極了,我是情緒激動沒錯!」西弗勒斯爆發了。「你怎能這樣對我?沒關係,我不在乎——只管把東西還給我!現在!」

「這個嗎?」鄧不利多說著拎出口袋裡的時光器。「當然可以,就拿去吧。不過它恐怕不會如你要的那樣管用——」

「那麼我會一試再試努力破除你那荒唐的咒語!」西弗勒斯扯下鄧不利多手上的鍊子,隨即突然停了下來,困惑之感衝破了他的忿怒。這只就算校長對他使出最卑劣的手段後也一直纖塵不染的沙漏,如今卻裹著古怪的淺藍光暈。他嘗試碰觸沙漏,手指卻滑了開去,就好像那玻璃瓶身抹過奶油一般。

他瞪著那玩意兒,徹底難住了。

「它不會運作的,」鄧不利多說:「不是因為我對它做了什麼,而是因為它意識到那個悖論的存在。」

「悖論,」西弗勒斯說。他的五臟六腑感覺空蕩蕩的,好像被掏了個一乾二淨。

「所以你還沒推論到那麼遠的事?沒錯,一個悖論,而且是個相當複雜的悖論,一個這只裝置絕對無法承受的悖論。攝魂怪不可能自願離開,而是某樣東西驅除了它們。或者我應該說,是某人。」

這個想法逼得膽汁湧上西弗勒斯的喉頭。「波特。」

「今晚救了你的命,沒錯。還有他自己的命,以及——」

「做那事的應該是我!本來也會是我,若不是你——你怎敢那樣做!」他上前數步,手指攢著那塊金屬。「你說你會信任我,隨即去做了這件事,讓布萊克成功脫逃,可你明知、你明知——」

「我知道他是無辜的。」

「他是罪該萬死!」身體的每根肌肉似乎都在顫抖,緊繃,隨時就要斷開。「我要走出這扇門,立刻走出去,告訴福吉一切!」

「並證明所言非虛,只是該如何證明呢?」鄧不利多相當平靜的反問著,頷首示意西弗勒斯的手。「用這個嗎?」

「沒錯,」西弗勒斯忿怒地低聲說:「有什麼好不能的?你可曾想過我或許厭倦了這玩意兒?你可有一點概念,有多少次——」他打住了,重重喘口氣,又一口氣;教室突然看似繞著他轉了起來。

鄧不利多穩穩扶住他好一陣子。接著,「波特死了算了,」西弗勒斯尖聲說道:「我就到此為止。」

他儘可能朝門走去。鄧不利多不曾阻止他,只是平靜、沉默、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踉踉蹌蹌走向門。他到底會不會打斷他呢,西弗勒斯永遠不會知道,因為就在轉動門把的那一刻,記憶裡的那對綠眸閃過他腦海,尖銳地指責著他,於是他好像燙到般地鬆了手。

這一切中最令人忿怒的是,他無法確切地分辨出那是誰的綠眸。

他把前額抵在木門粗糙的紋路上。

「我想不會,」鄧不利多非常輕柔地說:「你神經緊張是很可以理解的。也許,你現在最好是——」他的手搭上了西弗勒斯的背,「去休息一下。」

西弗勒斯咆哮一聲,甩脫他的安慰,然後猛地打開門,抬頭挺胸走過福吉面前,看都沒看一眼。他衝下樓梯回到住處,隨手帶上門,將時光器甩到最遠的角落,但這樣不夠,永遠、永遠不可能夠。他一把掃落還留在辦公桌上的卷子,再追加了個惡咒。卷子嘩啦啦倒了下去,但他已經朝酒櫃走過去。當酒櫃拒絕立刻打開時,他揮拳打碎了玻璃,隨手抓來碰到的第一只酒瓶,毫不在乎是否割傷了手。

然後他坐在足足有五個班級份的期末考考卷的殘骸上,將頭往後一仰,一直喝、一直喝、一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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