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記錄波特的死亡,彷彿這樣做就能在更黑暗的時刻到來時據以提醒自己,他已走了多遠,又完成過什麼。很自然的,他把那些文字與自己的碰觸勾連在一起——要是記錄落入敵人之手,對方看到的也只會是枯燥乏味的魔藥原料描述。



一月初時,他寫到,遭獨角獸頂傷。當他的思緒悄悄思量起民間故事堅稱獨角獸只會殺死那些已然墮落的人是否只是個錯誤時,他萬分驚懼地瞪著書頁片刻,隨即發誓絕對、絕對不會再在這樣的想法上打轉。



遺憾的是,碰巧這世界顯然無意讓他一忘了事。



西弗勒斯視「避免在尖峰時段踏進教員室」如規定,寧可早早起床,趕在那群喋喋不休之人前抵達教員室,也好做些文書工作。(真可惜遞送上述文書工作給教師的傳訊鴿是直飛教員室對面標著他們名字的洞裡的;西弗勒斯好幾次要信鴿改道飛往他的辦公室,但都沒有成功。)



所以,在一個週五的破曉時刻,西弗勒斯正在整理沒記什麼重要大事的便箋,當門上響起一記敲門聲時,他是唯一在場的人。



「噢,感謝梅林,我本以為這裡可能沒人在,」賽德里克.迪戈里說。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先生,您得過來一趟,快點!發生可怕的事情了。」



這會兒只剩一個霍格沃茲勇士了,西弗勒斯一邊想,一邊跟著男孩離開教員室,走上樓。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儘管震驚還是保有足夠的理智,說得出條理分明的句子——這只驗證了西弗勒斯一直以來對他(謹慎、沉默)的喜愛是有道理的。說真的,賽德里克人氣旺得令人作嘔,但他從沒像波特那樣汲汲營營只想出名;他謙遜、勤奮,與師長應對進退,態度從來就恭恭敬敬。就算他在魔藥學上表現不俗也無妨。總之,他是西弗勒斯樂於迎入他的高等巫測班的菁英學生之一。



他甚至還有那份禮貌,試圖把打擊緩和下來,殊不知西弗勒斯不太可能視之為打擊了。「太慘了,」他打開級長浴室的門說:「我還是不敢相信……」



西弗勒斯跨過門檻。波特就躺在華麗的浴池旁邊,一條浴巾披在他不著寸縷的身體上。確認脈搏顯然是在浪費時間——從波特握得死緊的僵硬手指來看,屍僵現象已經出現很久了。



無論如何,西弗勒斯還是跪了下來,找尋線索。「你發現他時就是這樣了?」



「不是,」賽德里克說。「我晨跑完過來時,他正……」他頓了頓,重重嚥口口水,「……浮在水面上。於是我把他拉上來,這是當然的,試著急救,但是——」



「……他早就溺死了,」西弗勒斯說。他的手指在波特的後腦杓找到一個腫包。手抽回來時黏黏膩膩的,沾著被水稀釋的凝血,他跟著抹在地磚上的淡淡血跡走了過去。浴池邊緣的血跡大多已經沖掉了,但還是足以判斷出波特的腦袋是撞在了哪裡。



「要是我早點過來……」賽德里克說。



「你依然是遲了好幾步,」西弗勒斯說著瞥他一眼。「根據他皮膚的状况,我估計他好幾小時前就死了。」



但賽德里克並未顯得好過一點,一絲一毫也沒有;他摀著嘴,兩眼驚恐地大睜著。



「真正令我感興趣的,」西弗勒斯邊說邊努力回想格蘭芬多的級長是誰,「是波特究竟是怎麼進到這裡來的。」



賽德里克搖搖頭,刷地閉上雙眼,顫巍巍的噓了一口氣。西弗勒斯很古怪的興起一股衝動,想走過去安撫他,可那太荒唐了。



於是他等了好片刻,決定給這男孩一點機會鎮定下來。



「這是我的錯,」賽德里克說,再度睜開雙眼時,兩頰都淌滿了淚水。「我——我要負起全責。是給了他通行密語。」



西弗勒斯的思緒不禁閃到獨角獸和玫瑰叢上,一秒鐘前興起的所有同情心,一下子全消失殆盡。「你明知,」他相當嚴厲地說:「波特——只有——十四歲。」



「什麼?」賽德里克說。「不是,不是,你完全誤——不是那樣的,真的不是,」——他指向某個被浴池一角擋住,以致西弗勒斯沒看到的東西;西弗勒斯彎身探過去, 發現那是三巫大賽的金蛋。「第二項任務的線索,」賽德里克說。「我給他通行密語,好讓他能發現任務的線索,但我從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不然我就不會……」



西弗勒斯嘆口氣。「你根本沒理由想到,」他承認道,直起了身體。「只有梅林才知道波特有多致力於——」



「我差點忘了!」賽德里克打斷他。「 我抵達時,他並不是獨自一個人——她消失的速度快到我不認為真的看到她了,不過–––」



「誰?」



「一個幽靈,女孩子,帶著眼鏡的那個?我想,她常在女生廁所出沒,名字叫什麼來著的……」



「哭泣的桃金娘,」西弗勒斯說,暗自咒罵他的罩頂霉運。



「沒錯!」賽德里克說,然後很明顯地洩了氣。「但也不重要了。他死了,我原本是要……我認為我永遠沒法忘記他是怎麼——」



「噢,不對,」西弗勒斯說道,手已搭在魔杖上。「你三兩下就會忘了。事實上,你唯一會記得的,是在今早慢跑時遇見了波特。你將很真切地感覺到有必要轉告你所遇到的第一個格蘭芬多說,波特跟你說他要翹課去研究第二項任務的線索。「一忘皆空。」



要是最近涉及的記憶修改次數多得令西弗勒斯有些想起了洛哈特,那也肯定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畢竟他並不會影響任何一個能活到……記得這件事情的人的心靈;是一個他仍舊厭惡得徹底的工序。



此外,不用同時應付學生與同僚的哀悼,只會讓從事必要的研究工作變得更加輕鬆得多。





「走開,」漂蕩在女生盥洗室裡的幽靈說:「你的事我全都聽說了。你是那種殘酷的人;你只會拿我尋開心。」她打個嗝。「他們全都是。」



「那麼也許,」西弗勒斯說著悄悄抽出斗蓬裡的魔杖,「妳最好是快點把事情交代清楚,嗯?」



「我可不這麼想,」她說著撇下他,往廁所的小隔間而去。



西弗勒斯舉起魔杖,趕在她走遠前邁步擋住她。「我若是妳就不會輕舉妄動。因為我可以跟妳保證,一個像我這樣殘酷的人,通曉種種甚至可以傷害幽靈的咒語。」



她躊躇地飄來盪去,兩眼閃著淚光。「噢,你太可怕了!我是招誰惹誰了?可憐的桃金娘,人們光會虐待妳,連老師都保護不了妳,還搔擾妳、迫害妳,無時不——」



「胡說,」西弗勒斯叱道。「妳明明清楚自己做過什麼。就承認吧。波特。妳把他怎麼了?」



「我確定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根本沒人肯搭理我,我還能做什麼?」



「記得那些咒語嗎?」西弗勒斯說著一揮魔杖,令杖尖迸射出點點火星。「全都是很惡毒的。妳再不說我就要——」



「那不是我的錯,」桃金娘說。「我只是想要表達,」——她偷偷別開了視線——「友善,就這樣而已。一個真心覺得寂寞的女孩,你懂的。」



看在老天爺的份上,這學校是哪邊不對了?為什麼他周圍的每個人都突然對性著迷起來?



「妳試圖搔擾他?」



「喔,真是太不體貼了,」桃金娘哭訴道。「好像我在這種狀態下可以搔擾任何人似的!」她透明的手掃過西弗勒斯的胸膛,好像需要展示一下她這無形無體的存在一樣。「我只是想偷看一下而已,真的。他的眸子生得那麼美……」她展顏微笑。「我看他寬衣解帶,發現他的大腿也相當不賴。還有他的——」



「好了、好了,」西弗勒斯連忙說:「所以妳目送他進入浴池,然後呢?」



「這個嘛,他轉身背對我,沒錯吧?所以我就想,最好是潛到水裡,把握機會好好看個清楚……」



西弗勒斯厭惡地將嘴一撇。



「我怎知道他會用力往後縮,一頭撞上浴池邊?起先我想過叫人來幫忙,但後來我發現,他若淹死了……也許也會變成幽靈,這樣我就再也不用一個人過了。可是我等了又等,」——她的眼睛又淚汪汪了起來——「等了好幾小時,他沒變成幽靈,所以我還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別的幽靈都避著我,你知道的——」



「我才不知道呢,」西弗勒斯說。



桃金娘打個嗝。「沒有必要那麼殘酷。為什麼你不能更像他一點呢?他是唯一一個會花時間聽我說話的人,現在他也離開了,噢,這太悲慘了——」



西弗勒斯已經聽夠了。他原地一轉身,大步走出浴室,桃金娘慟哭一聲,飛越過隔間牆頂,接著一陣水花飛濺,傾盆大雨般地淹沒了地板。



幸運的是,西弗勒斯已經到了門口。





與他告訴那個幽靈的相反,他所能施展的所有咒語,其實並不包含大把的驅逐幽靈咒。基本的他是知道,但從沒花上多少心思,尋找操控那些死去之人的方法。光是活人就很夠他應付的了。



他當然不曾在不經意間看過能夠制止色膽包天的幽靈的咒語;說的直白一點,他很懷疑這世上真有那樣的東西。桃金娘若還是人類就好了——不然鷹頭馬身有翼獸也是可以——這樣解決之道就很明顯了:有大把大把的撲滅慾火藥水與藥劑可以選擇,微調配方也很容易。



但他需要的是某種咒文,而這一次他的淵博知識似乎是幫不上忙了。老實說,以前在察覺到自己不時內心蠢蠢欲動,想下個咒好令那些荷爾蒙分泌旺盛的青少年稍微冷靜一點後,他就決定最好還是對達成這種目標的雷霆手段繼續一無所知下去。鄧不利多是絕對不會容許他不小心把哪個小色狼給結紮了的。



於是中午過後就見他待在禁書區,就標題挑選一批應該可以提供他所需要的背景知識的書。不過他曾料到的是,竟在其中一條走道跟格蘭傑撞個正著。



或者更像是格蘭傑迎頭撞上了



「對不起,先生,」她說著迅速彎下腰,撿起從他手上撞掉的書籍。



西弗勒斯的雙眼警覺地瞪大了,但他的動作慢了一點,來不及阻止災難降臨。格蘭傑已經抓住書,習慣性地看一下書脊。



她愣住了,眼睛瞪得跟茶碟一樣大,隨即瞟他一眼,眉眼五官明顯流露出驚恐之色。她看起來彷彿再也沒有比直直沉入地板底下更想做的事情了,如果不行,那麼原地自燃也可以——反正只要別看到她已經看到的東西就好。



西弗勒斯完全能夠理解。他倏地漲紅了臉,一把搶過她手裡的《一百零一條撲滅慾火咒文》、《平息你的情慾!》、以及最糟糕的《掌控異常的性衝動》用長袍裹住,同時克制解釋自己的行為有一個絕對純潔的理由的急切欲望。



他反倒怒斥一聲「傻丫頭」,因為他沒什麼必須解釋的。「走路要看路!」他邁步正要擠過去,但格蘭傑就在這個當口猛地站起來,害他們的手腳在書架間的狹窄空間裡悽悽慘慘地絆在了一起。她一個踉蹌,要不是雙手本能的扯住他的長袍就摔倒了;西弗勒斯的臉甚至燒得更加火辣辣的燙。



「別碰我!」他咆哮著推開她。格蘭傑一聲尖叫,緊貼著書架站著,他倉倉皇皇直衝過去,以雙腿所允許的速度逃出圖書館。



在前往地窖的路途上,這事她不會記得任何一星半點的認知,是個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安慰。他最好是在這批該死的書裡找到解決之道,而且是迅速找到,因為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是,一個怒髮衝冠的米勒娃來敲他的門,譴責他竟跟她最寶貴的學生搭訕,活像最變態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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