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四日到了。早餐時,西弗勒斯發現自己缺乏食慾。不知怎地,他同樣覺得《預言家日報》上毀謗波特的報導很乏味;他放下報紙,只後悔當初有機會糾出斯基特時居然沒動手。
多奇怪啊,擔憂竟可對人的認知造成這麼劇烈的影響。
他整天都在監考,思緒卻拒絕專注在這門工作上。等到夜晚再度到來,人群開始聚集,他身體的每根肌肉似乎都緊張地顫抖了起來。
「我不用巡邏迷宮?你是什麼意思?你不能就這樣打發我去看台那!」
「對不起,阿拉斯托很不滿你怠慢了盧多.巴格曼,」鄧不利多說,語氣聽起來很遺憾。「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他輕輕握住西弗勒斯的手肘。「過來,跟我一起坐。」
「不要,」西弗勒斯說,完全不知道這句話是打哪蹦出來的,「不要讓他走進迷宮。拜託。我對這整件事有一種很可怕的預感。」
鄧不利多皺起眉頭,仔細端詳他。「你知道什麼我還沒察覺到的事情嗎?」
「没有,」西弗勒斯說。「這只是——」他搖搖頭住了口。
只是一種預感而已。預感,他提醒自己,並不是現實。
「你知道我和你有同樣的擔憂。但沒有好理由,我不能中止比賽。過來,」鄧不利多重複道:「跟我一起坐。」
隨著盛大賽事的進行,觀察一座看不透的迷宮本該乏味透頂,但心頭惴惴不安的西弗勒斯卻看得目不轉睛。億萬年的光陰緩緩流過,慢得宛如糖漿;當紅色煙火射到樹籬之上,西弗勒斯猛然一震。
鄧不利多把手搭在他的胳臂上。「會有人去處理的。」
西弗勒斯點點頭,卻放不下心,良久後,遠遠的來了米勒娃,她身前漂浮著一個人。
「是克魯姆!」下方三排,一名帶著全景望遠鏡的女巫大叫,西弗勒斯往後攤倒在座位上。
不過數秒之後,他察覺到了。他一把抓住鄧不利多的手臂,手指不像校長先前那樣輕輕搭著,而是用力戳進去,痙攣地掐著。
「你沒——」鄧不利多住了口,在注意到西弗勒斯的表情那一刻。
或者這是西弗勒斯以為的。隔著令他搖晃起來的暈眩,他看不見多少東西。
「沒,」他說。只是簡短一個字,卻已經足夠。鄧不利多撬開西弗勒斯的手指,站了起來。西弗勒斯對抗摳抓自己手臂的衝動,想道:在一個業餘的觀察者看來,他會是一臉平靜無波的樣子。
「待在這裡,」鄧不利多說道,鎮定自若地離開了看台。
西弗勒斯僵硬不動地坐了好片刻。他周圍的人都在興奮地低聲交頭接耳,但隔著自己雙耳裡血液的悶聲咆哮,他們的聲音似乎迴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不,他心想,不。
他早忘了這有多痛,就好像皮膚被扒了下來,直見骨頭。他早忘了那種拉力,忘了那感覺有多像渴盼,如此沉鬱的苦樂參半滋味。
不。不。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他要怎麼辦?就坐在這裡嗎?感覺不大真實。或許不是真的。也許他終於崩潰了——以他近來承受的壓力,這種下場似乎不是太不合理。
他站起來,經過那一張張曚曚曨曨的臉孔,出了看台,走下階梯。銀光中,他站在看台下的陰影裡,抖著雙手撩起袖管。
它不懷好意地瞪著他,黑色的、黑色的、黑色的,正在燃燒。放下袖子,他猛地一晃,他的身體竟選在這個節骨眼上報復他整天滴米未進;在夜色的掩護下,他吐了又吐、吐了又吐——
他必須控制好情緒。這是真的,但他絕不能因此動搖。他可以做到,他必須做到。他之前就做到了。
他離開看台的掩護,就在這一刻,波特撲通一聲摔在地上,手握金杯,渾身浴血,緊緊抓著死不瞑目瞪著天空的賽德里克。騷動隨之而起,人們躍過底層的看台,西弗勒斯瞬間迷失在人群中;等他終於找到出路時,已經哪邊都看不見波特了。
「誰帶走了波特?」他大喊。
—
他伴著米勒娃和校長跑回城堡。他旁觀鄧不利多把穆迪炸到房間對面去。他拿來吐真劑;他聆聽小巴蒂.克勞奇的故事。
在波特接受包紮與照料的時候,他一得空就站在醫療翼的角落,無助地凝望手上的金色沙漏。
鄧不利多走過來,駐足在他身邊。他默默注視西弗勒斯好幾秒。
「總歸是要發生的,」他說。「我們倆都明白我們只是暫時逃過一劫。」
西弗勒斯嚥了下喉頭。
「至少這樣子的話,我們就能確信男孩倖存了下來,」鄧不利多說。
「是啊,」西弗勒斯說道,聲音很輕。他握住了手。
「你知道必須做什麼,」鄧不利多說。「時間不多了,你要有所準備。」
西弗勒斯點點頭。他手伸過去,抓住鄧不利多的手;時光器在被放進鄧不利多手掌心時發出一聲輕響。
「你最好是收好這東西,」他說。「有可能我會失敗,我們承擔不了這東西落入他手裡的風險。」
鄧不利多一把握住西弗勒斯的下顎,把他的頭扳過來。他的雙眸蔚藍,那麼、那麼的藍。
「我會好好保管的,」他說:「直到你回來為止。」
—
「西弗勒斯,」鄧不利多說:「你知道我必須要求你做什麼。若是準備好了……若是你願意……」
「我願意,」西弗勒斯說。
「那麼,祝你好運,」鄧不利多說。
西弗勒斯轉身離開他,離開波特,迎向死亡。
—
他走過霍格沃茲黑沉沉的校園。今晚空氣冷冽,但他感受不到。
他走上樓梯。他的手指顫抖,可他也感受不到。
「糖球。」他說。他沒有敲門。進去時,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鄧不利多抬起頭,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瞬間緩和了下來。
西弗勒斯對此尤其漠然不覺。
「孩子,看到你著實叫人高興,」鄧不利多說著站了起來。「坐,坐。」
西弗勒斯坐下了。「他很不高興,」他說。
「但他信了你。」
「我回來了,不是嗎?」
鄧不利多端詳著他,眉頭深深皺起。西弗勒斯沒往鏡子瞟上一眼,但知道自己是副什麼德性。
「也許你應該去波比那走一趟,之後我們——」
「我沒事。」
「至少,」鄧不利多說著已經半繞過辦公桌,「讓我幫你療傷。」
高亢的旋律從天花板那傳來;鳳凰一搧雙翅,落在西弗勒斯肩頭。牠輕輕柔柔的開始唱歌。西弗勒斯閉上雙眼,努力不要哭。
「我要求你太多了,」鄧不利多喃喃說道,沿著他臉側的傷口比畫著魔杖。
「你要求的是必須做的事,」西弗勒斯說道,努力相信這是真的。
—
當晚,結業式上,他坐在教師席上,觀察顯得比往常沉默的人群。他凝望赫奇帕奇長桌的那個空位,想著賽德里克.迪戈里,想著他賣力寫就的論文與友善笑容、課堂上深思熟慮過的深刻疑問。
「謝謝你,先生,」這是他對西弗勒斯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從你身上學到很多。」
西弗勒斯當時的回應是簡慢地點個頭。
他瞥了眼格蘭芬多的長桌,發現波特正在看他。他的綠眸裡沒有憎恨,但缺乏神彩,好像已經忘記如何燃起鬥志。他的臉色蒼白,五官僵硬不動,露出那種跟西弗勒斯感覺裡相同的,好像面紗一樣附著全身的做作冷漠。他迎視波特的視線,強烈地覺察到他周遭圍著的竊竊私語、倏乎來去的懷疑目光,想著不管波特做過什麼,他真的不該——絕對不該——受這種罪。
他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