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石像鬼旁截住斯內普時,對方已經一隻腳踩在樓梯上了。

 

「別動手,」他大步走向他說:「看在老天爺的份上,別動手。現在動手太早了。」

 

斯內普眨眨眼。

 

「做掉他,」西弗勒斯闡明道。

 

斯內普又眨了眨眼。「波特嗎?」他說,聲音聽起來很震驚。

 

當然不是,」西弗勒斯叱道,隨即大笑著搖搖頭。「是鄧不利多。」

 

斯內普瞪著他。「也許你應該頂替我上樓,因為我一點也不懂——」

 

「不行,」西弗勒斯說。「我受不了——再聽一遍。」他閉了閉雙眼。「費倫澤說的沒錯。」

 

斯內普臉色刷地變得慘白。「不,」他說:「我不信。是你糊塗了,不然就是——」

 

「那就去吧,」西弗勒斯說:「你要不信,就去親自聽他說,不過他媽的行行好,隨時注意你的雙手,最好是坐在手上面。反正不管你做什麼,別殺他就是了。還不到時候。」

 

然後他把斯內普推上樓梯,目送他隨著樓梯的上升,盤旋著離開視線範圍。

 

等候的同時,他既沒去想波特,也沒思索鄧不利多的話語。他什麼也不想,只是用手指畫過面前石牆的粗糙牆面,沿著最細小模糊、彷彿凍結了的黑色血管一般橫過牆面的裂縫而行。以前他從沒多關注這道牆,如今卻被它異樣的美給打動了。不過是一堵牆,牆面光禿禿的,毫不吸引人;然而他在心裡發誓,他可以感覺到牆裡有數百年來它所吸收的大量魔法、無數早被遺忘的故事與生命。

 

石牆對死亡無動於衷。要是他可以成為一堵牆就好了。

 

斯內普離開校長辦公室再度現身,他的五官帶著與那面石牆相似得驚人的神情:空洞、茫然、死板。

 

「怎樣?」

 

「我沒有殺他,」斯內普說。「不過按照道理來講,我是該殺掉他的。」他步至一旁,石像鬼喀噠一響,滑回原位。「那男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

 

他打住了,搖搖頭,兩眼盯著地板。

 

「敢怎樣?」

 

斯內普抬起頭,眼底突然露出怒意,那石牆一樣空白的表情與其說是龜裂了,不如說是像火山表面一樣徹底碎裂開來。「敢在我當面表露出對他的行動的……厭惡時,」他啐了一口,「說非常感動我們最後還是關心起那個男孩了。別擔心——我竭盡所能的否認了。我召來那頭牝鹿,讓他相信他想要相信的。」

 

西弗勒斯注視著他。「真耐人尋味,不是嗎,我們居然還能喚出她來。」

 

斯內普冷哼一聲。「或許也沒多耐人尋味,看看波特的守護神是一隻多麼——」

 

「住口,」西弗勒斯厲聲說道:「你敢說試試看。」

 

斯內普挑起一道眉毛。「我們已經走到相互欺騙的地步了是吧?」

 

「沒錯!還有別的選擇嗎?想再多……又有什麼好處?他要死了。已經注定了。」

 

「所以你就認命了?」斯內普說,語氣滿是嘲弄與勉強按捺下來的憤怒。「在我們經歷過的一切之後,在我們做過的一切之後,你就只是——」

 

「不然我該死的還能做什麼?你覺得我們可以做什麼?綁架波特,送去某個熱帶小島,刪除一大堆記憶,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噢,我忘了;顯然我們得先再度殺死校長,不然這個計劃絕對不會成功。」

 

「不准嘲笑我,」斯內普怒斥一聲,惡狠狠地盯著他。

 

「要是你執意做出活該被笑的事——」

 

「至少我們努力過了,總比乾看著好!這種想法真有那麼可笑嗎?我們有手段有技巧;要是真有誰能把他永遠藏匿,那就是我們!」

 

「然後讓外頭的一切盡數在黑魔王的統治下付之一炬。」

 

「我才懶得管外頭的一切死活!就讓它燒吧!讓它該死的下地獄去,永世沉淪吧!」

 

「這段陳述唯一的問題是,」西弗勒斯非常輕柔地說:「眼下你才是那個自欺的人。」

 

斯內普的肩膀垮了下來;他閉上雙眼,沉重地倚著牆。

 

「不管你領不領情,」西弗勒斯說:「我稍早前也有同樣的念頭。」

 

「當然。」

 

有好長的一陣子,西弗勒斯冷眼旁觀他站在那裡,一副沮喪得徹底的神情。親眼目睹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樣,本該是、應該要是恨得牙癢癢的,但是出於某種理由,他胸廓底下只突然冒出了一股陌生的苦悶,一種似乎正在拉扯他的沉重。他抬起手,慢慢的,試探性的,然後……

 

在斯內普的眼簾眨了眨睜開來的同時,迅速垂下了手。

 

「我該走了,」他說著直起身體,再一次變得跟那堵牆一樣,面無表情、莫測高深。「結束這個時光迴圈。」

 

西弗勒斯點點頭,目送他的身影在片刻後消失無蹤。

 

 

他躲著不去看波特,活像看他一眼會中毒似的。用餐時,他瞪著盤子,緊盯戳著蔬菜的叉子和切肉的刀子,儘管他稍後分不出自己在吃的是紅蘿蔔還是包心菜,烤牛肉還是豬肉。最近,所有食物嚐起來都是一個味道:寡淡、不新鮮、灰燼般乾巴巴地卡在喉嚨。

 

他躲得不是很成功。有時,那股拉力變得太過強大,違逆他的意志將他的目光拽往波特的方向,然後衝動在心底升起,彷彿黑色的潮水湧來:告訴波特的一切,求他逃走、藏匿;抓住他絕不放手,抱緊他保他安全。西弗勒斯將那衝動往下推,一直往下推,但隨著波特一天天活了下來,隨著每一次確定他應該要做的——沒有飲下斯拉格霍恩收到的毒蜂蜜酒,麥克拉根直接往他腦袋扔過去的遊走球,只打裂了他的顱骨——那衝動只是越發猛烈。

 

時間彷彿在狂奔。儘管那沙漏這會兒正停棲在他胸口,鍊子掛在他的脖子上,安全地藏在長袍下,西弗勒斯依然無力慢下時間的腳步。

 

 

「殺人啦!廁所發生命案啦!殺人啦!」

 

西弗勒斯猛地衝過門,不甚認真的期待將發現波特死於某種荒謬至極的理由,告別演出嘛。但遍體鱗傷的躺在地板上、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的不是波特——是德拉科。至於波特,那個犯人,就跪在他身邊的一潭血色裡。

 

西弗勒斯瞬間認出這是神鋒無影的傑作,但沒浪費時間去分辨心底的熊熊怒火源自何處,也不好奇波特怎麼可能學會了他的咒語。他粗魯地推開波特,開始吟唱反咒,祈禱自己沒有來得太晚。

 

在扶起德拉科,半扛半走的帶離廁所——這孩子需要立刻去醫療翼,用白蘚補血魔藥——之時,他依舊沒有盤問事發經過。他厲聲命令波特留在原地,摟著渾身溼透、不停哭泣的男孩,緩緩沿著走廊往前走,步下樓梯,在這期間他也沒有審訊案情。他能思索的只有一件事:倘若德拉科真的招架不住與波特作對的壓力,那他也絕對無能扛起置身黑魔王陣營的壓力。他會失控、崩潰、被生吞活剝。

 

西弗勒斯彎身把德拉科放在床上,趁龐弗雷匆匆前去拿魔藥時輕聲說:「你明白的,我幫你。德拉科,請讓我助你一臂之力。今晚到我的辦公室來,我們可以同心協力,完成任務。」

 

但德拉科閉上雙眼,別開了頭。

 

西弗勒斯攢緊雙手,轉身大步離開,回去波特那邊,他心底先前暫且撇在一旁的憤怒重新點燃,白熾的怒火不住竄升。波特用了黑魔法,在西弗勒斯苦心孤詣維護他的純真時——這真是無法無天,是最可惡的背叛。他怎敢,他怎動用那源自西弗勒斯本人心靈、在當年他還不明事理時親手編構而成的穢物?那是、那是——


那全是西弗勒斯的錯。他很確定十五歲的波特對黑魔法咒語原是瞧都不會瞧上一眼,然而西弗勒斯就是非得去該死的毀了他,難道不是嗎?一直以來他都在自我欺騙,以為抑制波特充滿罪惡感的記憶,就是幫那男孩一個大忙,可又有誰知道他也一併掩蓋了多少男孩的同情心,又有誰真的說得清他摧毀了什麼?這就是、這就是塑造出來的波特,還不完全是、但正不斷逼近西弗勒斯自己在那個年齡時所身為的怪物,於是他滿腔憤怒,衝著波特大發雷霆,沒錯,但那怒氣還不及他對自己本身的怒火熾烈。


他想扭轉這情況,回復原有的一切。可是他不能——在如此接近終點線、鄧不利多的死期森然迫近的時候,他不能輕舉妄動。他只能硬從波特腦海裡找出他從何處得知神鋒無影的資訊,要回那本書以免損害擴大——並在他選擇說謊而不是把書交出來時,罰他勞動服務。

 


那一晚,當他留出大把時間等到半夜,德拉科卻再一次徹底避開他的辦公室後,他心想也許是他反應過度了。畢竟波特當時看起來像是嚇壞了,也許那種反應與其說是恐懼西弗勒斯的懲罰,不如說是畏懼自己差點犯下的過錯。也許當他供稱不曉得那咒語的作用時不是在說謊。


畢竟波特向來蠢笨,懶得思考行動的後果。也許西弗勒斯對他性格造成的扭曲,並未真的大到足以認出。他回想波特對儲思盆中之所見的反應,沒錯,那是同情,毫無疑問。同情和內疚。

 

西弗勒斯依然希望能夠抹去自己先前的作為,恢復原狀。但若不能,他至少可以汲取去年學到的教訓,藉由令波特面對過去他那親親老爹不大正派的種種面貌,提醒他孰是孰非。

 

他告訴自己,這是他不改派波特到費里奇那邊做勞動服務的唯一理由,可他知道這是謊言。已經五月了,這個學年已非常接近尾聲,雖然他一直避免瞥見波特,卻無時無刻不在渴求著所有能找到的他的身影,儘管他知道這麼做很蠢。偷瞄到波特決心效法他父親的無數違紀行為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但西弗勒斯彷彿一口飲下苦澀藥水般,不顧一切地賞閱有他的景象。

 

如今,這是唯一他能擁有的。唯一他會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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