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他們要在迪恩森林露營!那個泥巴種——」

 

「別用那個字眼!」

 

「——那個姓格蘭傑的女孩,在打開旅行袋時提到了這個地方,我親耳聽見的!」

 

「很好。非常好!」鄧不利多的肖像喊道,同時西弗勒斯的心臟在胸口猛然一躍,這似乎是它數月以來的首次跳動。「現在,西弗勒斯,那把劍!千萬別忘記,這把劍必須滿足『需要』與『英勇』兩個條件才能取得——還有,他絕對不能知道劍是你給他的!萬一伏地魔讀取哈利的心靈,看見你為他百般籌謀——」

 

「我明白,」西弗勒斯說,脈搏加速跳動,變得急躁起來。校長是以為他多笨,居然這樣諄諄告誡,好像他需要如此詳細的說明似的?

 

他拉開那張惹惱人的肖像畫,取出寶劍。

 

「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為什麼給波特這把劍會如此重要?」他說,但並不真的期望得到答案。他穿上斗篷,將寶劍藏在斗篷的褶子裡。

 

「是的,我並不打算說,」鄧不利多的肖像說。「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至於你,西弗勒斯,要非常小心謹慎;在喬治.韋斯萊出的小意外之後,他們可能不會給你好臉色看——」

 

說的好像在鄧不利多出的小意外之後,他們會給他好臉色看似的。也許鄧不利多把他當蠢貨看待其實也不是多過分的事,因為以油畫形式呈現一個人時,總是會丟失了一點什麼;西弗勒斯沉思這件事已經有好一陣子了。

 

「別擔心,鄧不利多,」他說,沒有洩漏分毫自己究竟有多急著往門口走。「我有個計劃。」

 

 

就執行命令而言,迪恩森林確實不是個多明確的標的,但做為一個起點也儘夠了。畢竟他還有它,緊緊靠在肋骨上,就在時光器旁的,非常小一瓶的波特血。份量不足以讓追蹤咒充份施展——反正不管那是多邪惡的追蹤咒,它的威力與精確度都會隨著距離的增加而降低——但結合他之前留在波特體內的魔法碎片,近距離內使用應該是可行的。他從一個冰封森林,幻影移行到另一個,然後割開手掌,拿出那個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把瓶子裡的東西倒在傷口上,直到波特的血與自己的血混合了為止;接著,他低聲念出咒語,癒合傷口。

 

他閉上雙眼,傾聽再傾聽,最後終於感覺到那股拉力。他順從那股力量,任它拉著自己穿過黑暗死寂的樹林;他很謹慎的放輕了腳步,凍硬了的葉子在他腳底下發出細碎的窸窣聲響。他任它拉著自己在樹影裡穿梭,最後終於慢慢停了下來。

 

他根本看不到帳篷,卻知道帳篷就在那裡,感覺到波特血液裡應和著心率不住撞擊胸廓的脈動。

 

他默不作聲地往後退,返回途中經過的湖泊,謝天謝地,距離近得足夠。冰層裂開了,沒發出半點聲響,他目送寶劍沉到冰水下。

 

之後他重新封住冰面,就像之前癒合手掌上的傷口一樣,接著喚出牝鹿。

 

他本該在這個時候離開的。他已經按照計劃執行完畢;他心裡毫不懷疑波特的好奇心會驅使他跟隨那隻守護神,不管那樣明智不明智。他躲在樹幹後藉以遮擋自己,呼吸在等待裡曚曨了夜風,他對自己說,他留下來只是為了確保波特能成功取得寶劍。

 

不過在波特踏入林間空地的那瞬間,他再也維持不了這個謊言。他又怎麼能夠呢,在這個心跳變成雷聲大作、脈搏嘶吼如咆哮的當口,在他突然嘴巴發乾,雙眼巴巴地看著波特,彷彿他是水而西弗勒斯口正渴的時候?

 

波特顯得疲憊憔悴,好像老了好幾歲,而不是只有幾個月。他看起來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好幾天沒刮的的鬍茬子凸顯了他下顎的輪廓。西弗勒斯從沒想過他還能變得更美。


他旁觀波特瞥了眼周遭,魔杖的熒光映得他臉色發藍,他注視他緩緩跪在湖畔,當波特的視線又一次掠過林地邊緣時,他越發躲進陰影深處。他注視他慢慢的、一步步的反覆琢磨著對策,他的肌肉全程都繃得跟鞭繩一樣緊,急切地叫嚷著:去找他、去找他、去找他。

 

波特開始褪下衣服,西弗勒斯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他應該移開視線;他知道他應該……

 

某處傳來貓頭鷹的叫聲,嚇了他一大跳,他將手指戳進樹裡,緊緊攀著那塊木頭,完全沒有能力扯開視線,去做任何除了凝望以外的事情。波特繼續寬衣解帶,露出的許多赤裸肌膚在月色下泛著白光——但再也不是完美無暇的了,它的平滑被瘀傷的陰影和模糊的疤痕打斷,為灑落胸膛的毛髮與肚臍凹陷處的暗色痕跡所抵消。他的肌肉被逃亡雕琢塑形,隨著他的動作微妙地起伏挪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幕是離經叛道,是折磨、完滿、一個男人所能得到的最殘酷的餽贈。西弗勒斯看波特砸碎冰層,在他潛入湖中時起了一整身的雞皮疙瘩。他等啊等,看啊看,而波特……


沒有浮出水面。沒有浮出水面。到這時候他無疑也該喘著氣破水而出——


他想都沒想。他失去了所有理智。他只知道那股藉由多年的練習與行動烙在他身上的衝動:他必須去救波特。他衝進林間空地,一頭扎入水中。寒意像成千上萬把刀子戳著他,但這無關緊要,除了波特,一切都無所謂。他的手指滑過一片肌膚,手臂或腿還是手腕的,他真的不知道是哪個,然後一把抓住了往上拉,但似乎有什麼在把他們往下拖;他的腳碰到了湖底,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懷裡的波特往上推啊拉的,從水裡扯了出來,拖到堅硬的土地上……

 

波特已經沒有呼吸。他的脖子上繞著一條金項鍊,看起來像是打結了;西弗勒斯碰到項鍊時覺得不太對勁,卻沒有時間多加留心。他扯下項鍊,嘴唇壓在男孩的嘴上,將空氣吹進他肺裡,最後波特猛地一動,又嗆又咳了起來……

 

「斯內普!」

 

西弗勒斯渾身一僵,猛地轉向聲音來處,因為說話的不是波特,而是某個站在林地邊緣的人。不用一秒鐘他就認出那是韋斯萊,手擎魔杖直指自己,之後他就被迫把頭一縮,翻身避開射來的紅光。吸滿水的長袍拖慢了動作,他跌跌撞撞爬起來時,身體凍到不行,可他逼自己再度將頭一低,狂奔進樹林,直到樹影掩蓋自己的身影許久後仍一心罵著媽的媽的媽的,一直罵到哆嗦的手指摸到掛在脖子上的鍊子為止。

 


就在斯內普躍入那塊林間空地前的那瞬間,他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低聲說:「別去。」


那碰觸嚇了斯內普一跳——危險,居然這麼輕易出現在他身邊——瞥見對方的臉,斯內普猛力一掙;有片刻他們扭打了起來。


「但他快溺——」

 

西弗勒斯把凍得僵硬的手蓋在他嘴上。「不會,」他說:「看著。」

 

於是他們一起看韋斯萊跑進林間空地,跳進水裡,看他用比西弗勒斯方才更快的速度,迅速把波特拉出湖泊,彷彿知道他正在對抗的是什麼,看他一邊咒罵一邊把一個微微發亮的圓形物體繞過波特的頭取了下來,還連聲抱怨波特一直戴著這東西……

 

「過來,」奮力不讓牙齒上下打顫的西弗勒斯低聲說:「快點。我們不能被看見。消掉我們的腳步聲。」

 

斯內普服從了,儘管似乎很不捨,卻還是跟著西弗勒斯離開了,讓他為求安全領著走了一段距離。

 

斯內普在他們停下腳步的那一刻問道:「那是什麼?」

 

「我不、不知、道,」西弗勒斯哆嗦著說;由於危險已經不再,寒意終於逮住了他。他方才匆匆忙忙地趕著回溯時光,沒施咒弄乾自己。「邪—邪惡,」他說,手指笨拙僵硬地摸索著魔杖。「我—我想—想要—」

 

「天可憐見,」斯內普叱道,魔杖一揮,弧光一閃。沖刷過西弗勒斯身體的那波暖意感覺如此美好,害他在突然站不穩,不禁閉上雙眼倚著樹幹時,又開始渾身抖顫了起來。

 

等他再度睜開雙眼時,他完全解讀不了斯內普表情的涵意。「不管那是什麼,」他沉重地說:「鄧不利多絕對不會告訴我們的。」

 

斯內普的視線落過他,落在他們的來處。

 

「至少,」察覺到對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西弗勒斯趕忙尋找任何可以阻止他爆發的話語,「至少波特現在很安全。」

 

「安全,」斯內普說,他的嗓音突然嘶啞了,難解莫測的神情也隨這個字露出了形跡。

 

他看著西弗勒斯,而就在這一刻,西弗勒斯清楚地明白了他在想什麼,他感覺到什麼,明白他們就這麼一次完全同步。


太沉重了。太沉重了,儘管這陣子本就應該是這副德性,但像現在這樣,彷彿在直視打磨光亮的暗色鏡子裡的倒影,不知怎地感覺就是截然不同。太沉重了,西弗勒斯也扛不住了;他朝斯內普的臉伸出雙手,捧住他的下顎,將他們的額頭靠在一起。斯內普模仿他的動作,於是他們站著,閉上雙眼,倚著對方,呼吸,呼吸。


但是沒用。這樣做只是增強了他心裡高漲的情緒,達到一個高峰:他所湮沒的一切,他一直深藏的一切,所有的渴望,所有的詛咒,都在這一刻浮上表面。他不顧一切地找尋一個依靠,將雙唇猛湊上前……

 

結果是大錯特錯。他們動作笨拙,又不願讓步,牙齒和鼻子全撞在一起;他們並不合拍。他們兩人想要的都一樣,於是促成一個糟透了的吻,既無人給與,也無人承受。斯內普的嘴唇太削薄,舌頭太堅決:感覺更像一場搏鬥,而不是一個吻。從頭到尾,抵觸連連。

 

他們分了開來,凝望著對方。

 

「這種事,」斯內普在西弗勒斯擦嘴的時候做了同樣的事,一邊說:「再也不會發生。」

 

「沒錯,」西弗勒斯飛快地說:「絕對不會。」

 

「很高興我們意見一致。」斯內普挺直身體,拉出衣領下的鍊子,繞過腦袋取了下來。「我最好是去……」

 

他瞪著時光器,住了嘴。

 

「我相信,」西弗勒斯說:「如果你沒有重做……從未發生過的事情,世界應該會繼續運轉。」

 

「噢,滾蛋,」斯內普說著邁步踏入黑暗中。

 

西弗勒斯目送他離去, 然後腦袋一陣天旋地轉,身子往後一倒,倚著樹昏了過去。

 

據稱,他昏迷得十分徹底。

 

 

他在等。

 

他在等。

 

他在等。

 

(他鄙視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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