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級
剩下的夏日時光他都待在馬爾福莊園。蜘蛛尾巷當然不安全了,鳳凰會要找他首先就會去那裡,不過更關鍵性的因素是,那地方已被視為「配不上你這種身份的人」。
「我等已然身居高位之人,」黑魔王曾一邊品著上好的波爾多葡萄酒,一邊吐露:「應當永遠安居在同樣恢宏的府邸裡。」
西弗勒斯從沒想過家。這輩子他一次也不曾渴望童年故居的逼仄侷促——直到現在。
盧修斯好似一抹他過去形貌的蒼白影子,徘徊在走廊邊與豪華客房的角落,被昂貴的天花板襯得份外矮小,是華麗壁紙上一道相當不搭調的突兀皺折。德拉科彷彿落在毛毯之洋中的漂流木,流連在西弗勒斯的四柱大床上,不管納西莎有多感激西弗勒斯,他依然隨著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夜逐漸死去、朽爛發黑。
完美無暇的四面牆後,在他清醒時的每個思緒裡,在他夜晚的每個睡夢中,都有波特的身影在頻頻出沒。波特的第十七個生日正在迅速逼近,黑魔王基於對西弗勒斯能力的完全信任,指派他查出波特會在何時用何種方法離開女貞路。
蒙頓格斯.弗萊徹向來是鳳凰會最脆弱的一環;西弗勒斯無需任何人來告訴他這一點。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提醒他,要確保黑魔王繼續相信他所提供的資訊,同時阻撓黑魔王的計劃,不讓他趁波特轉移時成功將之俘虜,是很難兩者兼顧的。
鄧不利多並不是唯一一個在西洋棋上卓有天賦之人。雖然,老實說,他一貫在他倆下棋時殺得西弗勒斯片甲不留。
但鄧不利多現在不在這裡,所以為了波特永遠離開莉莉溫暖的守護網的那一刻,西弗勒斯獨自釐清所有要點,籌畫保護波特安全的最佳方案。
「你要建議鳳凰會他們使用誘餌。藉由複方湯劑,讓很多人扮作波特。這是唯一可能可行的方法。你將忘記是我出了這個主意。你會把這當成自己的點子提出來。明白嗎?」
「明白,」蒙頓格斯眼神呆滯地低聲說。
現在是七月。
—
八月了,波特還活著。魔法部已經淪陷。
西弗勒斯莊重地走過城堡大門,他的長袍翻飛,腳步聲迴盪在幽深的門廳中。
他們就站在那裡,整整齊齊的排成一排,被卡羅兄妹左右包夾。西弗勒斯從容不迫地走過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細細端詳:特里勞妮,視線在地板上掃來掃去。費里奇,明顯的飽受刁難了。平斯,一貫的陰鬱。龐弗雷,嘴唇緊抿,雙手握拳。費倫澤,知道的太多,可能會成為他垮台的原因,但至今尚未插手干預。維克多和辛尼斯塔,在嘰嘰咕咕地說話;只有賽蒂瑪迎視他的目光[注]。波八吉,缺席了,儘管她走了樣的臉孔殘像依然如幽靈一樣留連不去。賓斯,一頭霧水地待在這裡。海格,目光盯在對面的牆上,頑固的跟石頭一樣。胡奇,黃色的眼眸瞇起,怒意熊熊。斯普勞特,氣得眼淚快要掉了。斯拉格霍恩,冷汗涔涔,扭動個不停。弗立維,背挺得筆直,就這麼一次臉上收起了笑意。米勒娃,厭惡地撇著嘴,渾身上下都是挑釁的意味。
[注]這裡的維克多和賽蒂瑪是同一個人,但因為原文如此,所以即便不知作者用意何在,我還是這樣翻譯。
西弗勒斯原地轉身,走了幾步,然後旋身面對他們。
「你們全都清楚為什麼我在這裡,」他慢騰騰的說。「所以我就不嘮叨眾所皆知的事情,而把時間留給更迫切的幾件事。你們全都養成了以某種馬虎的態度來管理這所學校的事務,但從此時此刻起,那種態度必須改變。我並不是,」——他將目光依序掃過每一個人——「阿不思.鄧不利多。」
幾聲抽氣聲響起,但迅速平息了下來。
「有我做校長,紀律當重臨霍格沃茲。這應該不是一個太艱鉅的任務,因為本學年我們要接待的是更……出眾的主顧,他們可不是——」他的嘴唇緩緩勾成一個微笑——「往年那些獲許溜進這些聖殿的市井無賴腐蝕得了的。你們的新同事——」他展開雙臂,指向正在吃吃竊笑的卡羅兄妹,「將是你們進行轉型時的最佳助手;我建議你們與他們密切合作。不過,倘若你們發現自己對如何管教你們的哪個學生有任何疑慮,卻找不到卡羅兄妹請教時,你可以直接帶他們來找我。在這座城堡裡,我的權力不容違拗,我的裁決將是最終決定。這樣明白了嗎?」
他們各自以不同的速度或不情願的程度點了下頭;唯有一個人的腦袋瓜子兀自巍然不動。
西弗勒斯三個大步迅速來到米勒娃的正前方,他的臉距離她不過幾英寸。她絲毫無懼。
蠢女人。「我問了妳一個問題。」
「噢,我非常明白,」米勒娃一臉兇惡的說。「西弗勒斯。」
「從今天起,妳要——你們全都要稱我為校長,也只能稱我為校長。這樣清楚嗎?」
「當然當然,」米勒娃說。「校長。」
西弗勒斯轉身離開他們,手在半空中揮了揮。「退下吧。」
他大步走上寬敞空寂的樓梯,穿過闃無人聲的長廊,這時他憶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過:城堡會理解你,一如它理解我。他自己一直不確定這話的真實性,不過發掘答案的時候到了。
他的手輕輕一碰,石像鬼就滑開了;熟悉的旋轉樓梯毫不抗拒地送他上了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進那扇門。
「西弗勒斯,好孩子,」鄧不利多的肖像起身離開椅子說:「我真是望眼欲穿了。」
沒有尖銳的戳痛,只有心底悶悶一抽,喉嚨一陣緊縮。像是思念。像是憎惡。
「校長,」西弗勒斯說。
—
這一年,分院帽沒有唱歌。除了宣佈新生所屬的學院外,它一概沉默不語。
—
他想念波特。
攝魂怪在城堡上空盤旋,像裹屍布一般覆蓋了一切。他們的取食之地隔著一段距離,可他仍能感覺得到他們,最後他的每個腳步、每個動作、每句話似乎都被扣上了鉛質的手鐐腳銬。這是不可能的啊,也看不出來,因為好像沒有人注意到,但無論如何他是察覺到了。就連牆壁都在吟唱他的悔恨。
他真不該背叛莉莉的。他真不該在錯得一塌糊塗的地方尋求絕不可能擁有的東西。他真不該孤注一擲,把微薄的希望寄託在鄧不利多身上,真不該什麼都答應他。他真不該憎恨那個男孩,不該知道他對他的了解竟是如此稀少。他真不該救他,不該讓他吻他,不該回吻他。他真不該撕去波特部份的記憶,儘管他有那個機會,而是應該讓他以本來面目活著。他真不該殺害鄧不利多,不該放棄波特,真該要了他——不:他應該告訴他真相,讓他選擇,並且支持他。他根本不該待在霍格沃茲,不該坐視人們死去。
他想念波特。
隆巴頓是個可憐的替代品,然而他卯足力氣效法先賢的努力,是少數幾樣還能激怒西弗勒斯的東西之一。他白天頂撞,晚上塗鴉,要不是隆巴頓的鬼畫符一天比一天深刻的繪出了西弗勒斯的憾恨,西弗勒斯或許會敬重那男孩拒絕繼續在他的目光下表現得畏畏縮縮的舉動。難道他沒意識到西弗勒斯只能暫時約束卡羅兄妹,沒意識到他對他的保護是有限度的?這可是又一個死神已在左右等候之人,又一樁他必須默默地一路扛起責任的死亡?
隆巴頓具備所有波特最糟糕的特質、所有他的缺點:固執盲動、不善計劃、蠢到沒邊,西弗勒斯為此恨他,因為他跟波特的過去毫不沾邊,沒有參與任何可以讓西弗勒斯對他銘心刻骨的經歷。西弗勒斯痛恨他,因為他讓他想起了波特,因為,沒錯,他也想念男孩身上那些他曾如此奮力要將之改變的方方面面。
他想念波特。
白天時的城堡太過安靜,廳堂裡的笑聲已經消逝無蹤,遼闊空寂的魁地奇球場像巨大的豁口。每天每天,西弗勒斯旁觀學生們列隊進入校園接受操練:左、右、左、右,結成整齊的方陣移動。每天每天,他隔著段距離看他們彷彿木偶應和著節拍齊步前進:錯、錯、錯、錯。
靜夜裡的城堡太過喧鬧,它的地基不住嗡鳴,以一種恐怖、哀慟的調子在石頭間迴盪。有時,當西弗勒斯知道自己未受監視——哪邊都不安全、哪邊都不安全——的時候,他會把雙掌與臉頰壓在牆上,吸入它的哀慟,低訴他白天時嚥下喉頭最後在腹部凝結成塊的話語。
不夠,永遠不夠。它們日滋月長,彷彿癌症。
他想念波特。他想念他就像想念冬天的爐火,它溶化浸溼長袍的雪,驅散骨子裡的冰寒。他想念他就像想念夏日的雷聲,它狂野、駭人又美麗,夾帶潔淨的雨水洗滌乾裂的大地。他想念他就像久歷飢餓的人 ,就像挨餓後嚐到的新鮮水果滋味、最先入口的那滴水。他想念他就像想念生活;他想念他就像想念死亡。
他想念他就像想念他絕對沒有的良心。
他想念波特。每天早晨,他懷抱這層理解醒來,臉是溼著的;每天早晨,他將這個訊息推到腦海深處然後上鎖,牢牢鎖好。(即便如此,他的思念依然整天在風裡、在裊裊輕煙中,對他悄悄耳語。)每天晚上,他躺平了盯著天花板,這時思念便猛然爆開,撐得他瀕臨崩潰。
他的夢境黑、紅、綠三色交錯。
他想念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