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斯內普碰地一聲把空酒杯放到沙發旁的茶几上,修長的手指裹住擱在那裡的磚頭書。那以小牛皮裝訂、金葉子鑲邊的書籍,讓哈利憶起霍格沃茲圖書館的禁書區。斯內普把書安放在大腿上,攤開到以一條油膩膩的綠色天鵝絨緞帶做標記的那一節。在相鄰的書頁間,就哈利能看到的,是手染的玫瑰圖案,還有幾何圖案與神祕符號將花環繞。

 

他用魔杖一指,書本便咻地離開斯內普的大腿,朝哈利飛來,在哈利用長袍上的帶子套住它的同時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害他悶哼一聲。

 

「手腳輕點,你這蠢蛋!」

 

是啊,是該好好見識見識有多喜歡換下口味了。斯內普火冒三丈卻又無可奈何的畫面,在哈利心裡燃起了幸災樂禍的火花。所以這雜種有自制能力的,只消扭強為弱,使其陷入無助即可。

 

哈利推開劫盜者三人組結夥欺負一個穿著布袋似的校服、整日死讀書、滿頭油膩膩的瘦竹竿的記憶;無視斯內普之所以匍伏在黑魔王腳下,頂著挨鑽心剜骨的風險,還撕碎他的靈魂,招來魔法世界的憎恨,全都只是因為——嗯,是因為他邪惡入骨,他生來如此,沒錯——

 

是因為阿不思的命令。

 

才不是,該死。哈利撇開那彷彿血漬的思緒。這樣不好。就算開始相信那些謊言了,也曾經身在其中。

 

時不時折磨他的夜火,在他的骨子裡灼燒,一陣陌生的顫震掠過他的皮膚,糾纏他的冤魂呼嚎不斷,渴望熱切。哈利走上前,書夾在他的臂彎中。他感覺身體溫暖放鬆,高舉的魔杖因魔力嗡嗡低鳴。

 

「魔法部低估了你,」他垂下視線,說道:「可我不會。我毫不懷疑你若是肯花心思就能破壞安防結界。」

 

「看來盛名在外的波特對我很有信心,」斯內普譏笑道:「真是怪事年年有。我由衷希望這份領悟能適當的引導我逐漸淡忘你的期待。」

 

他一點一點的挪動身體,在沙發皮面上指甲方才掐進去的地方留下了抓痕,最後終於舒舒服服地坐好了。「但現在輪到你低估魔法部了。理論上,我是可以想方設法破壞安防結界,即便手上沒有魔杖。只是我真做得到嗎?做不到。」

 

「沒錯,因為我會努力逮到你。」哈利把書在兩條手臂間挪來挪去,然後才想到把書縮小了收進長袍裡。接著他把魔杖末端放進嘴裏,漫不經心地吮了一下再拿出來,看見斯內普在他這麼做時瞇起了雙眼。燭光引燃了濕潤的金色光點。哈利微笑著將那根木棒在指間翻轉滾動,讓它像是羅盤指針似的漂漂蕩蕩地指著斯內普。

 

「我會逮到你,」他低沉輕柔的說,感受著胸前口袋裡那本縮小的書對他心臟的搥打。「屆時我要用什麼手段阻止一個逃亡的食死徒,魔法部都再也不能置喙。」

 

「啊,少拿強姦來威脅我了,孩子。」哈利震驚得差點失手掉了魔杖。「你對自己的信心不曾減少分毫是吧,波特?跟往常一樣,負責打消你的誑妄自大的都是我,因為我敢保證你逮不到我。沒有人逮得到。」斯內普嘴唇一抿,勉強擠出一個惹人厭、一下子就消失的笑容。「他們也沒這需要。」

 

哈利憤慨地大聲壓下他的話。「你覺得你比我們全部都狡猾聰明?你以為你遠勝鳳凰會、傲羅司及其他所有人,沒有人有辦法破解你那九拐十八彎的腦袋裡的祕密?」

 

「重點不是誰能破解,而是破解什麼。」斯內普猶豫了下,隨即拘謹地把頭靠在椅背上,開始解開領扣。

 

他到底在搞什麼鬼?斯內普已經解開四顆鈕扣,正在把領子左右翻開,那做事極其細緻周到的手指拈起一綹綹散落的直髮,分別左右收攏到肩後。他的表情冷酷,喉結和頸靜脈裸露了出來。

 

哈利直勾勾地瞪著,「狗屎。」

 

刺在斯內普喉嚨皮膚上的,是一圈複雜的如尼文,外觀上極其華麗,簡直像是裝飾用的。隔著幾步遠的距離看過去,很容易誤認那是編織項鍊,或是用縞瑪瑙、黑玉與蕾絲編成的織錦領子,在他蒼白皮膚的襯托下顯得漆黑如墨,消失在他頸後背的黑色長髮中。

 

「如你所見,」斯內普淡淡說道,雙肩像被釘住一樣地動了動,「不管我做什麼,都注定被標記到此生的終點。」他刷地閉上雙眼,一隻手撫上來覆住如尼文,手指極其仔細地摩挲著。

 

哈利被吸引得走上前。雙眼這樣閉著的斯內普,看起來像是死了。哈利見過太多太多死者的面孔,賽德里克的,鄧不利多的,弗瑞德.韋斯萊的,太多太多他的老同學在一記惡咒襲來後蒼白冰冷的躺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想像出西弗勒斯.斯內普被吸乾了生命時的模樣。

 

那些人的死是戰爭所致,斯內普卻是因為服從命令。但這些對哈利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他已將他自己的死亡天使,冤魂與火的天使,帶進這個房間。

 

有片刻,他慢慢品味盤踞在那張可憎面容上的疲憊,稜角分明、對友善無動於衷的修長顴骨,纖細強硬的雙手,把當下的時光浪費在近乎美麗的東西上頭。

 

斯內普依然雙眼緊閉,說道:「波特,我想這情景必定令你很滿意。我曾希望... ... 但顯然我犯了錯。我認為我最好從現在起開始習慣它。」他抬起頭,在看見哈利伏在他上方時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好似察覺到哈利渴望用手握住他的脖頸,讓他安靜個徹徹底底。「顯然自由是保留給那些毫不悔恨的人的特權,像是你。」

 

哈利好想抽他耳光。斯內普憑什麼說他悔恨不悔恨什麼?

 

但他反而垂下手去描摩斯內普解開襯衫扣子後裸露出來的肌膚,直到沙發皮套在斯內普的緊握下吱吱作響,他還扭身離開哈利的碰觸範圍,哈利才真的注意到自己正在做什麼——持杖的手伸了出來,動作放肆得會讓斯內普以為他是氣昏頭了。

 

可斯內普不是那樣想的,他能從斯內普的臉上辨識出,他認為這是懲罰,是貶抑,預期那魔杖銳利的杖尖將插進他的喉嚨,那個天命之子洋洋得意地看他受辱。

 

哈利急急忙忙地撤身後退,又把魔杖換到了左手——有鑑於斯內普絕無可能允許哈利觸摸他防禦如此薄弱的部位,這是一個狼狽而且頗為可笑的舉止。

 

真想碰他?再斟酌一下吧。

 

但他真的想。徘徊在憎惡與需要之間,他感覺頭暈目眩了起來。一定使那些冤魂害的。置身斯內普的房間,有斯內普這人在,哈利早就不再老是感覺凍徹心扉,而是覺得自己簡直是火燒火撩的,好似那些死者僵冷的靈魂投身火燙的坩鍋中,相關的記憶必必剝剝響個不停,水蒸氣突然發出嘶嘶的聲音帶來暖意,現出了活力。

 

這種渴望——將雙掌壓在斯內普下頦下方,那微微凹陷證明斯內普消瘦了的頸項,精巧的將肩頸相連的交界以黑色條紋繪出的斬首線——還可能有別的來源嗎?他感到一股衝動,想把雙手貼在那裡冷卻一下,就像把燙傷部位放在一桶水裡。

 

他的手孤伶伶地徘徊在他們間的半空中,斯內普靜靜看著,追蹤那隻手將落在何處,準備好隨時揮開它。於是哈利意識到,他寧可戰鬥,也不願被觸碰。

 

哈利尷尬了起來,猛然縮回那隻冒犯人的手,轉而扶了扶眼鏡,耙一耙瀏海,然後咻地插進口袋裡消失了,掩去了形跡。

 

形跡?他不想表現得嘮嘮叨叨的,卻還是脫口問道:「呃,所以,他們用這個——追蹤你,是這樣嗎?」

 

斯內普不敢置信地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繫緊晨袍腰帶,坐直身體。有那麼折磨人的一秒鐘,他又重回那位好譏諷人的魔藥大師的作派,挖苦諷刺他貌似聰慧的駑鈍學生,以茲取樂。「波特,我本以為就算是你也能導出這個顯而易見的結論。梅林在上,這並不非得在智力方面有重大進展才能做到。再看一眼,有沒有讓你回憶起什麼?」他的眸子探究式的盯著他,但哈利猛地別開頭。這正是斯內普當前需要的,只消這麼一眼,他就能捕捉到一鱗半爪他的渴求。「還是我把袖子捲起來?」

 

「魔法部在使用黑魔標記?」

 

哈利激動的叫嚷讓斯內普齜了牙。「非常好,啊,魔法世界的救世主,長此以往,就無人能否認霍格沃茲讓你及格是個錯誤了。」他冷冷地盯著哈利傻愣愣的困惑表情,滿臉都是「扣光學院分」的意思。「你這無可救藥的白痴,當然他們有共同的行為準則。沒錯,波特,你確實曾經揭露了事情的真相,但你的豪言壯舉都是徒勞,如今的魔法部是食死徒行徑的溫床。也許你本人又要發動戰爭了,只是這一次別拉上我。」

 

哈利緊抿閉上的嘴,昂首越發用力地瞪他。

 

對這可憐兮兮的戰書,斯內普不屑地冷嗤一聲。「如我一開始所說,這個,」他做了一個割喉的手勢,「與黑魔王的設計異曲同工。不過大不列顛魔法界當局以其無法想像的智慧,宣佈不必視其為不可饒恕的惡咒,可以假定這是由於他們沒有被迫戴著它。」

 

他描摹著頸部的符文,逐漸陷入沉默,這讓哈利很想知道,那美麗的符文字跡是形成了溫暖陌生的傷痕呢,還是讓斯內普的皮膚摸起來很光滑。噢,梅林,關他什麼事?壓下找出答案的衝動,他把魔杖插進口袋,摘下眼鏡,用一隻手掌根部繞著眼窩按了按。他該回家了,可他並不想回家。老實說,他想不出任何一樣想要的。好吧,也許有一樣。

 

閉嘴,他命令自己。

 

他衝口說出想到的第一句話,「要是他們用那東西找你,你會被逼得過去嗎?就像伏地魔召喚你去參加食死徒會議那樣?」

 

斯內普帶著掠食者的惡意地仔細端詳他。「波特,這是項圈,不是狗鍊,顯然魔法部沒興趣在發現我一意孤行時硬拖我回我的狗窩。你知道的,他們一直在等,希望我在慌不擇路奔向自由時顯示真正的陣營。」斯內普貓兒樣地將眼睛瞇得細細長長的,貌似在諷刺自己。「坦白說,我本以為橫插了一手。閉門思過,梅林的屁股!還不如說是判處幽禁至死之刑。」

 

他伸個懶腰,接著突然起身,嚇了哈利一跳。斯內普用手指做出洗煉的戳刺動作,扣上了襯衫的鈕扣,藉此展露出對這個房間、對哈利、對發現自己落入之困局的厭惡。

 

「多年來,我設法忍受這棟可鄙的屋子,與過去達成和解,如今我又要被迫學習憎恨它了。」他冷酷的目光掃過骯髒的壁紙,角落的蜘蛛,缺了幾本書、櫃門也闔不上的笨重書櫃。「因為我一旦失去理智,尖叫著衝上大街,我大概只有五分鐘時間恢復理智,悔悟自己的行差踏錯,然後自行回到這設計拙劣的遮風擋雨處。這是假定,」他蹙起前額,「安防結界施過允許我回來的咒語,如若不然——」

 

他邁步上前,把哈利拉向自己,距離近得兩人都可聞到對方呼吸中的波爾多紅酒味。哈利預期那些冤魂會群起騷動,不禁畏縮了下。但什麼都沒發生,只有斯內普的雙手利索地翻遍他的長袍,最後勝利地攤開手掌,那本縮小了的書就躺在他的手掌心。

 

「如若不然,」他重複道:「我會被處以站在門外,慘遭扼死之刑。現在,波特,煩請還我個清靜好嗎?」他攤開那本微型書,用隻手固定住。

 

哈利沒片刻就投降了,抽出魔杖輕輕敲了下攤開的書頁,把書恢復原狀。斯內普極其小心地輕輕關上書,輕手輕腳地放在椅墊的角落裡,手指在霧濛濛的封皮上留連徘徊,頭也不抬地對哈利說:「離開吧。」

 

哈利怒火驟升。「斯內普,你不能命令我做這做那,我愛來就來,想走才走。」

 

「以為凌遲的手段,我確信。魔法部確實通曉如何反覆撩撥觸怒並製造種種困擾,捨此沒有囚犯的人生是完整的。」

 

氣呼呼的哈利飛來了他的斗篷。斯內普一驚之下,反射地截住斗篷。「魔法部根本不知道我在這裡,」哈利發牢騷道,心知自己這話起來像是被寵壞的小孩。

 

斯內普冷嗤一聲,把那一團皺巴巴的絲料拎到面前,用手指理了理一條顏色變幻不定的織物,出於專業上的興趣地檢查那件斗篷。「別傻了,」他咕噥道:「你第一次在安防結界上打出缺口的瞬間,魔法部就已經盯上你了,放任你來折磨我,只是因為他們認為這很合乎他們的目的。」他把斗篷扔還給哈利。「一如既往的天真。我很好奇,這是發自內心的呢,還是演出來的?」

 

真是夠了,愈說愈過份。哈利的火氣蹭蹭上漲。「天真?他媽的著我,斯內普!」

 

斯內普照做了。「攝神取念!

 

這次哈利不閃不躲。過了片刻,斯內普深吸口氣,不冷不熱的說:「我說錯了。你是對的,你確實令這世界明瞭了何謂死亡,自以為是陣亡將士之一的波特啊。」

 

當他再也受不了那犀利的探究目光後,哈利刷地緊緊閉上雙眼,反正他體內的火焰也明璨到讓他不可能看清楚斯內普。他的眼睫痛苦地溽溼了。

 

但是突然出現在他與世界之間搖曳不定的薄紗,並未保護他不受斯內普嗓音裡冷淡致命的譏諷所傷:「也許我早該猜到的。孩子,別想以此動搖我,我那時可不知道。」哈利想像著微縮如尼文以墨水寫在那四十歲的皮膚上,他可以發誓聽見了舌頭潤溼嘴唇以及疲憊的吞嚥的聲音。他簡直可以聞到斯內普頭髮燃燒時的芬芳。

 

「我從沒想過我會這麼對說,」那不情願的嗓音還在繼續,如煙氣突然熱情地蜿蜒鑽入哈利的褲檔,如酒紅色的天鵝絨撫摸纏繞他的雙球,「但是——歡迎光臨地獄,波特先生。」

 

哈利嚇了一跳睜開雙眼,忙不迭確認自己的方位,驚慌失措地幻影離去。對於那燈火曚曨的房間,他臨別前瞥見了斯內普的手,蒼白、骨節分明,手指勻稱而有力,緊握著床柱,彷彿那是活的而他要把它的脖子啪地一聲折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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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回憶令哈利喘著氣射在雙手裡,一邊想像這雙手繞著斯內普的衣領掐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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