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內普跟前披露自我,搞得事情一團糟後,哈利等了一個星期才又重返蜘蛛尾巷。

 

在等待的那一週裡,他協助喬治.韋斯萊設置一些警報咒,這樣哈利、赫敏和陋居的人就能一直覺察到羅恩的情緒狀態。令哈利驚奇的是,喬治簡直健談極了。唐克斯——她可能是從茉莉那邊得知的,而茉莉必定是聽金妮轉述的——提到過喬治委託桑尼克羅夫特,嘗試畫幅弗瑞德過身之後的肖像。哈利追溯喬治最近心情愉快的來由,發現可能是因為肖像畫已經完成,掛在韋斯萊魔法把戲坊辦公室裡的緣故。

 

他其實還沒看過那幀肖像畫,但上回造訪時,他站在辦公室外,無意間聽見了兩個熟悉,不,是一模一樣的嗓音,那是弗瑞德在嘲弄喬治,而喬治用近乎喜悅的調子抨擊他還以顏色。那時哈利多想破門而入啊,可他心知肚明,不管那聽起來有多像,站在那裡的都只會是雙胞胎中的那一個。還是別打擾他們吧。即便是茉莉也寧可她的兒子獨處、研發新玩具、一人分飾兩角唇槍舌戰,而不願他意氣消沉,踩著無精打采的步子(那是芬里厄透過弗瑞德傷痕累累的屍體烙在他身上的印記)度過餘生。

 

「所以,這個叫歐文的傢伙,」在往天花板扔一捧花裡胡哨的星星時,喬治打破了沉寂:「跟金妮還是乾柴烈火的狀態,我沒搞錯吧?」星星緊貼著天花板,閃閃爍爍的好似鄧不利多的眼鏡,璀璨的光輝自它們的星座如一陣微雨飄然灑落。羅恩咕咕噥噥,喬治揉亂了他的頭髮。

 

哈利羨慕地看著喬治碰觸他弟弟時輕鬆自在的姿態。幽魂也注視著他們,卻絕不避讓到哈利能夠安撫羅恩而不致激起不良反應。

 

哈利聳聳肩。「是呀。」歐文這一週沒那麼纏人了,正合哈利的意,因為就算哈利至今已經斷然拒絕過三次,那笨蛋也不會停止騷擾他要他坐下來畫張肖像畫。

 

「你想他會是那個人嗎?」喬治把飄來滾去的氣球攏成一束,繩子捆在一起打成一個結,再放開氣球任其顛顛倒倒從這面牆滾到那面牆。

 

「那個啥?噢,呃,不好說,哥們。她是你妹妹,你去問她吧。」拖在氣球後面一路打轉收縮的好心情咒尾端跟哈利呵了下癢,害他小小的嚇了一跳。

 

「我想在人選底定前她就會不小心說溜嘴了。」這位體格強健、一臉精明相的紅髮男子好奇地望著哈利。 「你注意到了嗎?他有一丁點媚娃血統。」

 

「歐文嗎?」哈利想了想。「可能喔。怎麼了?」

 

喬治仍舊以那種好奇的目光盯著他直瞧。「我一直在想這可能是讓金妮忘掉某人的好方法,有了新人忘舊人嘛,原諒我這麼說。跟媚娃來點有益健康的性愛,你懂我的意思嗎?也許正好是那貼藥。有時是需要用上一點魔法的,你明白嗎?為了治癒。」他歪著嘴,對哈利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你知道這不是她的錯,對吧?」

 

指她擁有性生活這檔事嗎?哈利困惑得眉毛都皺在一起了。

 

「我是指羅恩,」喬治說,而他的弟弟正咯咯笑地轉來轉去。「她並不知道他衝上了火線。那是個意外——」

 

「梅林,」哈利說:「我明白,」因為他真的沒法聊這個話題。

 

該死的,中彈的本該是哈利,不是嗎?他遭到襲擊,被兩個人逼到牆腳,才剛用一記惡咒擊倒其中一個,就看見金妮的頭髮著火了。羅恩第一個趕到那裡,哈利的喊聲令他抬起頭,回應他妹妹的尖叫,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那時羅恩馬上幻影移行離開鮮血泥濘、破敗不堪的樓梯井,穿過碎裂一地的書桌與燃燒中的羊皮紙卷,然後抹去在妹妹身上肆虐的火焰,大喊:「咒立停!」這是他的最後一句話。他抽搐著一頭栽倒在金妮身旁,魔杖脫手而飛,啪地斷成兩截。

 

在那座建築物坍塌前,金斯萊.沙克爾及時把金妮拉了出去,赫敏啜泣著拼命把躺在那裡捧著腦袋蜷縮成球的羅恩給帶出來。亞瑟.韋斯萊發現了他們,他們勉力完成了三個人的隨行幻影(Sidealong Apparition)。劇烈噴發的火焰,炸得天空中火星四濺,熱氣灼人。

 

他們旋轉著離開那一刻,聽見尖叫聲穿透熊熊大火的呼號而來。他們以為那是伏地魔,那人的屍體起火了。沒有人聽出那是哈利的聲音。

 

喬治知道這件事,該死!而哈利他媽的不斷地重溫惡夢。「我覺得有責任讓她快樂,」他支支吾吾的,只覺得有點愧疚,因為這再也不是事實。「如果歐文可以做到,那很好。」

 

「你不嫉妒嗎?」

 

哈利挺起一邊肩膀。他差點脫口說出:「如釋重負啊,」不過後來認為現在招供這種事可能有點過份就憋住了。

 

喬治正要拍拍他的背,但後來打住了,改成頷首。「這麼說,你自個兒睡沒問題了?」

 

哈利別開了視線。「就老樣子啊。」他的夢在上一週改變了,但還是讓他很不安。

 

「那樣不好吧?」

 

喬治本來還要說點什麼,但磕磕絆絆追著氣球跑、高興得尖聲大叫的羅恩撞進他懷裡。那色澤鮮亮的輕盈球體,懶洋洋地在半空中交會了,飄向了天花板。其中一個氣球輕輕一碰,就被一顆星星閃亮亮的尖端刺破了,然後,隨著一聲似有若無的「啪」,氣球扔光了裡頭的東西:巧克力青蛙冰雹似的灑落,燦爛的幸福倏地降臨。站在這個甜點噴泉底下,他們三個全都笑了起來;有片刻哈利沉溺其中,憶起快樂大概是怎樣的心情。

 

「說說,誰是乖寶寶啊?」喬治撕開巧克力蛙的包裝袋,放手讓巧克力蛙跳走。羅恩倒吸一口氣,直勾勾看著巧克力蛙從袖子跳到肩膀,動都不敢動一下,而喬治親親膩膩地把胳膊搭在他身上。喬治逮著巧克力蛙,護好了遞給羅恩大嚼特嚼,之後才把瀏海往後一撥,斜眼瞟向哈利。「這裡暫時告一段落了吧?我可要來杯茶啦。」

 

說來也是湊巧,本週正好滿月。唐克斯身為傲羅,這三個夜晚有兩天要出去巡邏,所以哈利頂她的班,負責照看狼人。他也不介意,這總比睡到一半可能夢到的什麼要好。此外,他很喜歡在早上給雷姆斯送去一托盤的茶、烤餅和巧克力。

 

盧平坐著,弓身縮在一條破破爛爛的繡花毯子裡(據說那毯子長年帶有淡淡的西里斯.布萊克的味道),任由伯爵紅茶的蒸氣縈繞他長滿絡腮鬍子的憔悴臉龐。每個月赫敏都為雷姆斯現熬點狼毒藥劑,不過雷姆斯曾跟哈利吐露,那藥劑害他腸胃翻攪拉肚子。當年斯內普的狼毒藥劑配方更為卓越,但他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無論赫敏給了他什麼,他都心懷感激。

 

拂曉時刻,當東方天頂鑲上火焰之時,雷姆斯痛苦地鬆開蹲伏的姿勢,步履蹣跚、跌跌撞撞的去了浴室。他不在時,哈利翻翻找找出了一根線香,點燃,四下揮舞,保持背對著線香的燃燒範圍,於是重新安排茶食的時間也就過了。雷姆斯回來後也沒為此表示歉意什麼的。太陽在這片昏暗中鑽出一個又一個洞,房間一點一點亮起直到滿目淺金,而他們幾乎沒有交談。空氣聞起來有佛手柑、狗毛以及燒焦的玫瑰花瓣味道。雷姆斯睡眼惺忪地嗅了嗅,又吮了幾口巧克力。

 

「我有一個問題。」

 

隨後卻靜靜地沉默了下來。雷姆斯伸出根手指在耳朵後面刮了刮,疑問地眨了眨眼。

 

「你可會——」哈利頓了頓,卻想不出一個含蓄委婉或拐彎抹角的提問方式。「要是鄧不利多命令你殺了他,你覺得你做得到嗎?」

 

那對疲憊的雙眼牢牢盯在他身上,之後雷姆斯慢慢坐直身體,一邊把毛毯拉起來緊緊裹住肩膀。他將頭往後仰,哈利意識到他正在嗅聞空氣,可能是在找尋焦慮或失眠或,也許是,蠋蠟與魔藥的氣息。哈利有生以來頭一次想知道:他身上的冤魂有味道嗎?他努力抗住聞聞自己的衝動。

 

最後盧平低聲用一種憂心忡忡的語氣說:「也許會吧,但我無法保證。」他瞇起眼睛,視線掠過哈利,投向門口,彷彿看見那一幕就在面前展開,隨即他鬆開眉頭,搖搖頭——其實他的整個身體都在晃動。「不,沒的事,那非我能力所能及。」

 

「想也是。」哈利點點頭。

 

雷姆斯突然對他露出一臉疲憊沮喪的神情。「哈利,你還是沒搞懂,要是由我來扛責任的話,我們可能會輸掉這場戰爭。」

 

震驚的哈利慌亂地更正錯誤:「那不是我的——」

 

「噓,沒事沒事,我明白。」雷姆斯端詳著他,微微一笑,然後啪地一聲從巧克力棒上咬下一角,用舌頭捲住巧克力,再溫溫吞吞地倒了一口熱茶進嘴巴。待到巧克力溶化,甜膩的茶水滑下喉嚨,他再次嘗試解釋:「戰爭期間發生了很多令人痛苦不堪的事情,但阿不思的死去是其中最慘痛的。你被迫親眼目睹他的死去,我對此永遠難以釋懷。」

 

「他不只是死去,」哈利沉聲怒吼:「他是被謀殺的。」

 

「謀殺,」盧平重覆道,那低沉抑鬱的嗓音令哈利關切地望了過去。「你說的很對,毫無疑問。對不起,那事... ... 沒錯,很可怕,但是一份最後得到報償的犧牲。請牢牢記住,阿不思之所以選擇那條路,主要是因為他信任西弗勒斯。即便是你也無法否認我們需要一個內應,倘若沒有西弗勒斯——」他聳聳肩。

 

「沒有他我們也能摧毀魂器,」哈利懶得掩飾他的反感,爭辯道:「我們需要鄧不利多教授遠勝斯內普。」

 

「但是,哈利,計劃是鄧不利多定的。既然他的犧牲不可能逆轉,就讓我們感謝梅林,計劃成功了吧。」哈利抗議地動了動身體,但雷姆斯視而不見地凝望著半空的茶杯,然後又喝了點茶,抹了抹上唇。「除了你當時在場這個部份不用感謝外。倘若情況有得選擇,我由衷懷疑阿不思會想要你承受親眼目睹的痛苦。」

 

之後他嘆口氣,打了幾個飽嗝,倚向沙發背半坐著,眼皮耷拉了下來。「我的觀點是,就像我先前講的,你不能責怪西弗勒斯執行了鄧不利多親自下達的命令。我敢大膽猜測,你之所以能安然渡過難關,比起跟隨你前往魔法部的朋友,以及那些幫助你倖存下來的人的愛,你得益於西弗勒斯的部份甚至更多。」

 

「鬼扯,」哈利叫道。雷姆斯若要就這樣變節了,他希望能先得到預警,感激不盡。他慌手慌腳站起來,開始踱步,幽靈則在他身上左衝右突,四處流竄。

 

一陣劇痛突然襲來,令他的心臟猛然一縮。「老天,雷姆斯,別告訴我你已經原諒他了!」

 

「原諒?」雷姆斯把腦袋一側,遠眺窗外,對粉紅與蜜桃色調的天空眨了眨眼,那枝枒剪影形成的窗飾,框住了整片染色玻璃似的風景。哈利注意到窗台上的油漆在剝落。「其實我還沒開始考慮這件事。我根本不清楚我目前對西弗勒斯的想法。」他打著哈欠,沉重地往後一倒。「我向來覺得他難以捉摸,這點無疑沒隨著年歲增長而改變。不過我會說我很感激他,也許還有些許欽佩。」

 

「我才不,」哈利急了,語無倫次地說。他轉過來又走過去,運動鞋蹭著木地板嘎吱嘎吱一直響。「你居然欽佩他?一個冷血殺手?」

 

「根據你頗為嚴格的解釋,我們全都是冷血殺手,那段時光把我們鍛造成那副模樣,不過我這會兒不夠清醒,沒法去摳字眼。」雷姆斯很明顯在努力撐著不讓眼睛閉上。「你活著,」他簡單明瞭地說。「斯內普在這裡出了一份力。」

 

在隨之而來的寂靜中,哈利傾聽窗外鳥兒的啾鳴。當沙發那傳來的輕柔呼吸聲,逐漸變成甚至更加輕柔的鼾聲時,他踱起了步伐。騷動不休的死者彷彿龍藤(Dragon's Snare)一樣爬上他的背脊,蔓延過他的肩膀,帶來燒灼與刺痛,害他渾身顫抖了起來。他抬起一隻手,努力要吹暖。梅林,那是發紺嗎?他能察覺到陌生的手指鑽過他自己的手指,它們的蠕動輕巧得猶如毒藥留下黑色的痕跡。第二件他知道的事情,是他正緊握著他的魔杖。他不曾召喚魔杖,但伴隨魔力而來的刺痛,消除了他的恐懼。他的手指沿著輻射而出的高熱一路摩挲魔杖,感受著魔法的搏動。

 

他的夢令他擔憂。最近那些夢總是由斯內普主演——這沒什麼好意外的——哈利的雙手輕撫他的喉嚨,不斷畫圈,逐漸往下,這時火焰一簇接著一簇冒出來,包圍他們。 火苗裊裊婷婷,延燒到牆上,長長火舌吞吞吐吐,不斷咀嚼,留下燻黑的陰影,濃煙細細巡察整個房間。有時斯內普是以坐姿出現,從頸部到腳踝裹著的長袍厚到裡頭的身體如何只能臆測;有時他平躺在哈利身下,仰臥在地板上,白襯衫扒了開,晨袍如翅膀一樣的伸展,墨黑的頭髮染黑了坑坑窪窪的木料。

 

在夢裡,斯內普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凝望著天花板,逼得哈利退出睡眠的厚繭,儘管,等到他醒過來回憶夢境,也弄不明白箇中緣由。

 

斯內普從未反擊。癥結就在這裡。他任憑哈利扼死他。哈利的雙手跟幽靈一樣的膽汁凍在了一起,哈利的怒火燒遍了他們周圍的牆壁。

 

光是想到這些就讓他勃然大怒。他要開始說些像是「那個醜八怪害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之類的話,但最後迸出口的卻是:「我去了他家」。

 

呼嚕聲停了下來。該死。他本以為雷姆斯睡著了。「我聽人說過,大致上是,」狼人含含糊糊地說:「你一直在獨自,呃——」

 

哈利粗聲粗氣地提出:「監視?」

 

「差不多,反正就是留意他的情況。那麼,他的情況如何?」

 

「傲慢自大,滿嘴譏諷,百分之百的斯內普,就像他在斯萊特林學院輸了學院杯時掛出來的嘴臉。」然而片刻後,誠實脫穎而出,「我想,他有點絕望,因為被關在那裡。他請我喝了杯波爾多紅酒。」

 

「他請你?」

 

「而且我喝了。很蠢對吧?我差點沒噎死。」

 

雷姆斯迅速坐直了身體。「別告訴我他在酒裡加了料。」

 

「沒這必要,那是波爾多紅酒,一下子就嗆到我的鼻子。你若問我,我會說嚐起來像咳嗽糖漿。」

 

雷姆斯放鬆了下來。「小孩子不懂得欣賞。我很驚訝西弗勒斯把那種好東西浪費在你身上。」他深深陷在沙發靠枕裡,看著哈利。「所以,你是要說他日子過得很辛苦?」在哈利嚴厲的目光下,他匆匆補充一句:「我是指,在適應沒有了伏地魔的生活上。」

 

「問這有意思嗎,得了吧,雷姆斯,他還是無緣無故就破口大罵。」哈利胡亂把弄著魔杖,就在行將把魔杖塞進嘴裏時,他突然感覺到雷姆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魔杖杖尖早已佈滿牙印,他咽口唾沫,迅速把魔杖收回袖子裡。至少他的雙手暫時沒找他麻煩。

 

「他瘦了,而且看起來,」太多相互衝突的印象因此湧上心田,他勉強認可了這一項,「真的很累。」

 

一抹淺笑沿著盧平的下顎劃拉過灰褐色的鬍茬子。「累的不只有他一人,我敢打賭我們全都看起來有點邋遢憔悴,不太完美。」

 

哈利取下眼鏡,朝鏡片呼口氣,擦一擦,再掛回耳朵上。真可悲,這世界依然一同既往。雷姆斯重重嘆口氣,「哈利,他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貨色,我相當清楚這一點,但你若認為他受到折磨,那可就錯了。」

 

「折磨得不夠,」哈利輕聲說道。這句話燙傷他的上顎,彌漫在空氣裡,即便雷姆斯已悠悠入睡了也依然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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