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使勁把嘴唇從牙齒那拽了回來。他垂下魔杖,好能看到下一個台階,然後拖著腳步往下走。

 

「少磨蹭,」斯內普低沉威脅道:「你這樣只會更走不好。」突然間他不耐煩起來,裸著雙腳無聲無息地衝上樓梯,直到伸出的手將將可以搆到對方。

 

哈利咆哮怒吼,扛住令人難受得崩潰、往前栽倒的壓力,拒絕他的手。斯內普嘴唇一撇,快刀斬亂麻,探身向前猛力把哈利拉下樓梯,他修長手指的指關節與哈利細細瘦瘦的手腕幾乎碾在一起。

 

到了樓梯底部,先前一直努力站穩,只差一咪咪就要讓斯內普拖走的哈利,一頭撞進他的昔日導師懷裡,狼狽地展示了他拙劣的運動控制能力。有片刻,他們陷在令人窒息的身體接觸裡。

 

胡亂掙扎中的哈利,吸了滿臉的羊毛,而透過羊毛傳來的一聲又一聲同樣的噗通聲,那是斯內普的黑心肝在堅持說他是人類、人類。

 

他需要心臟幹什麼,沒人猜得到。

 

哈利感覺到血液的震顫透過柔軟的羊毛纖維砸在他的臉頰底下,在他的嘴唇緊壓著的地方,也就是斯內普隆起的肩頭,打著拍子。披垂的長髮找到途徑進到他嘴裡,綹綹髮絲嘗起來有濃煙的味道。他若是踮起腳尖高個幾英吋,定能把牙齒按在斯內普的黑色高領子上,挫傷底下繡了花一樣的肌膚,至於他的身體,哈利唯一得到的,是對那瘦長熱源的瞬間印象。

 

隨即斯內普幾乎是把他扔進了牆角,怒聲喝斥:「馬上站起來,別再扮小丑了。」

 

哈利逐漸取得對自身肢體的控制,背倚著牆哆哆嗦嗦地引導自己沿著牆站起來。意識到自己被丟下後,他踉踉蹌蹌地追趕,暗自高興能擺脫那些可恨的台階、令他頭暈眼花心驚膽顫的墜落感。這時斯內普已經大步流星走完走廊,不見蹤影。

 

他要繼續跟嗎?他的幽靈似乎認為要繼續跟上去,他們被斯內普臥室門的磁力吸引了,渴望向前去。哈利的怒火隨著每個步伐重新燃起,但這會兒他非常小心警覺地循著那隻魔鬼的蹤跡前往他的巢穴。

 

他一度暫停腳步,掏出一根塞在他的舌頭和牙齒間的黑色長髮,將那濕答答的髮絲舉在一臂之遙處,然後用魔杖杖尖輕輕碰觸頭髮末端,看一撮紅色火花呈Z字型地竄升到頂端。他把頭髮扔在長條地毯上踩了踩,燒焦的惡臭頓時彌漫了走廊。

 

走到門口時,蠟燭正興高采烈地舞著,而斯內普懶洋洋地倚著窗戶,跟之前一樣抿著盛在刻花水晶杯裡的酒。隔著拉上了的窗簾,片片雪花灑落曚朦朧曨的身影;除此之外,黑暗中再無其他可見之物。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哈利努力鎮定下來,最後說:「那一晚,在魔法部。」突然間,他心底迸發出一股扼死斯內普的費解衝動。他激動地叫嚷:「為什麼要救我?伏地魔已經死了,你自由了,為什麼你不乾脆幻影移行離開那裡?」

 

斯內普對著他的酒惱怒地哼氣。「我自有我的理由。」他沒費事轉過頭。「非常斯萊特林的理由。」

 

「也許我沒表達清楚。」哈利謹慎地踏前一步,進入房間。「別再假裝莫測高深了,就說說你的『理由』吧。」

 

斯內普將臉一偏,露出四分之三的臉部輪廓,眸子像燧石一般冷酷,卷曲的髮絲遮了臉,卻沒徹底隱藏他的譏嘲。「說真的,波特先生,你這輩子可曾做過那麼一件事,以證明我可以信任你?」他的表情冷硬,別過頭悶悶地轉了轉酒杯,把那個水晶杯湊到鼻尖,好讓鼻子聞聞酒香,然後放低酒杯繼續轉了幾圈。「你人活著,你可以為此致上謝意,但我敢說這樣做貶低了你的身份。」

 

他突然伸出手,搭在窗戶上。這是個試探性的姿勢,出奇近似羅恩舉手輕拍哈利的微笑的姿勢。哈利嚥口唾沫,將手蓋在嘴巴上,模仿羅恩的碰觸。斯內普修長的手指幾乎沒有碰到那扇白框玻璃,一開始只是指尖,然後他的手掌逐漸放鬆,攤開來貼在冰冷的玻璃表面上。他隱藏自己的倒影,保持這個姿勢。

 

哈利看見他的下顎收緊了,明白斯內普正有意識地引動安防結界的力量,並付出疼痛愈來愈劇烈的代價,以測出他可以入侵結界多遠。

 

在一段令人不自在的寂靜後,斯內普拉開他的手,在半空中風乾了片刻,才將翻過來審視掌心的情況。他的表情什麼也沒透露,只是眼也不眨的,一口氣灌下半杯酒。

 

「要想恐嚇我是沒用的,」他的聲音嘶啞,喉嚨顯然灼傷了。「我無意讓你擁有我的任何東西只是因為,」他輕輕一咳,轉過頭來,「你的魔杖一直指著我的心臟。」

 

哈利繼續往房間裡走,他的手很穩。「在那場戰鬥中,你到底做了什麼?我不記得在那裡看過你。斯內普,你還暗中對誰下了惡咒?」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孩子,長大吧。」斯內普的肢體語言顯示他根本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裡,但他的眸子裡卻激起了爭鬥的光芒。

 

「你打算破開結界是吧?你把時間都花在琢磨怎樣欺騙魔法部上了。」

 

對方的輕蔑神色沒有絲毫動搖。「自然,就如你,如任何一個神智清明的人,鎖在這裡,日復一日,無事可做,無話解悶,甚至不能辭職讓賢好去本地的炸魚薯條店找一口吃的。你以為我忍受你的陪伴還有什麼別的理由?」斯內普的左肩突然一聳,彷彿哈利連個貨真價實的聳肩都不值得領受。「那讓生活有個變化。」

 

他的手依然保持著彆扭的姿勢,手指彎曲著,手掌朝上,而且——哇勒!哈利知道倘若別開視線,斯內普會恥笑他的,所以就沒扭過頭。那纖瘦的手指血糊糊的一團,手掌上散布著碎肉。好吧,魔法部今晚可以睡得安穩了;奧黛爾的安防結界顯然運作得相當好。

 

驀地他心底湧現了治癒斯內普的手的欲望,真心誠意的,可他壓下了那股衝動。他的魔杖噴出幾點火花,嚇了他倆一跳。

 

遭受挫敗的哈利問道:「為什麼救我?你是個斯萊特林,在你可以跨越半個歐洲揚長而去的時候,為什麼要蹚渾水去幫你的死對頭?」

 

斯內普嗤之以鼻。「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哪當得起我的死對頭。」他一步步走離窗戶,一邊從酒杯抿了口酒補充精力。哈利順著他的移動慢慢轉身,以讓他一直待在攻擊範圍內。「我告訴過你,波特,你在浪費你的時間。此外,這其實不是真正的問題,對不?真正的問題是,」他的嘴唇不悅地一勾,「為什麼你不能離我他媽的遠一點。」

 

哈利張嘴要反駁,但斯內普不理會他。「省省吧,孩子,你只是手癢,想用惡咒攻擊我,對吧?那就是何以你如此執著地要逮到我的魔法違紀行為。你想要一個懲罰我的藉口不是嗎,趾高氣揚的格蘭芬多?你的朋友韋斯萊中了詛咒,而我,你的惹人嫌的教授,謀害鄧不利多的人,就在這裡。」他的臉憎惡的痙攣了起來,彷彿剛剛嚥下了吐真劑一般,「儘管這世上有那麼多美好善良的人,但居然是我活下來了。難道不是嗎?」

 

哈利震驚得倒吸口氣,「閉嘴。」火焰沿著他的靜脈飛奔,控制他脾氣的薄弱自制力行將瓦解,亡者如燃燒的羽毛穿過他扶搖而上。

 

「替罪羔羊,」斯內普無視他的警告,低吼道:「那才是你真正想從我這得到的。當你只能尖叫著在地板上翻來滾去,而魔法部辦公大樓在我們周遭轟然倒塌時,我把你從火場裡搶救了出來。你,光芒萬丈的斯萊特林屠戮者,想要我死,可我卻把你推回生命的懷抱中。」

 

鮮血一滴滴地從他血肉模糊的手流出,打標點符號似地重重甩落。「相信我,我完全明白那是什麼感覺,也理解你想要你的朋友韋斯萊活著,即便他再活也沒剩多久。沒錯,波特,我看見他被惡咒擊中,看見那惡咒從他身上迅速掠走的唯一一樣東西,很像是心智——」

 

非常突兀的,斯內普手裡的酒杯粉碎了,水晶碎片冰雹一般散落在木地板上,彼此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彷彿輕輕敲響的風鈴,琥珀色酒液亮晶晶地裝飾著他的套頭毛衣,最後一丁點液體正從他的手裡滴落。他們兩人中誰都能夠造成這種結果,但斯內普在酒精燒進新劃破的傷口時嘶聲畏縮了下。現在兩隻手都掛彩了,他把手握成了拳頭。

 

「你這個小怪物。」

 

「夠了,」哈利警告他。

 

斯內普的嗓音輕輕柔柔滿是惡意,像黑色緞帶盤繞在哈利的心房,隨著每一個字愈收愈緊。「我萬萬不會忍氣吞聲擔下你的罪惡感。啊啊,你的惡教授救過你這條一文不值的小命吧?可卻沒有力量保住你的鐵桿兄弟不致死亡。你,黑巫師的終結者,認命吧,波特。」

 

「我說過,閉上你的嘴——」

 

「就連黑魔王所擁有的魔力,到頭來也不足以延緩那日的到來,在所有人中,你是最該謹記這一點的。等你放棄責怪,也許韋斯萊的鬼魂就會加入那一海票——」

 

「*閉上你的臭嘴*,你個愚蠢的去他媽的混帳!」哈利尖聲大喊。他幾乎沒感覺到那股力量嘶嘶作響地衝下他的手臂。

 

斯內普正站在離牆至少五英尺遠的地方,那股魔力碰地將他摜在牆上,結結實實的。哈利簡直可以聽見每一塊骨頭對木頭造成的影響。

 

不過那個蠢貨沒摔到地上,因為天空突然暗下,棘刺瘋狂亂舞起來。

 

在他周圍,劈劈啪啪的迅速碎成破片,一朵朵白玫瑰氣勢洶洶地從壁紙冒了出來。

 

哈利雖然震驚,手裡的魔杖依然片刻不離標的。邊緣呈鋸齒狀的棘刺勾住斯內普的衣服,把他往上拖,而他渾身僵硬地被拽往牆上高處,更高處,腳跟伸拉著也碰不到地。玫瑰的刺把他攤平了釘在那裡,雙臂固定在身體兩側,一段荊棘繞著他的肋骨困住了他,片片花瓣如瀑布般傾洩而下,點點雪白落在深色毛料上,灑在黑色斜紋粗棉布間。

 

整面牆突然埋沒在玫瑰海之下,在斯內普身體周圍,團團花瓣湧現,魔法的脈動彷彿熔岩泡沫般脹破了。一粒閉得緊緊的花苞好似無眼的白蛇,扭動著滑上他的左肩,猝然綻放,他的喉嚨上,珍珠般的白色摺飾一顫一顫地伸展開來,一層層的與綹綹黑髮糾纏在一起。斯內普的頭顱在一株玫瑰嘗試將自己塞進他嘴裏時往後仰,最後那花朵崩解成一蓬絲滑亮澤的雪。

 

斯內普就這樣掛著,繁茂炫麗的花朵簇擁著他。他沒有反抗。在他無力的手指底下,一簇簇純白無暇的花瓣一點一點地染成鮮紅。

 

然後花簇消失,荊棘亦同,剩下的又只是斯內普,衣衫糾結凌亂,仍舊孤伶伶地被固定在牆上展示著,僅有修長的腳趾尖稍微觸及地板。空氣中有血的氣味,聞起來甚是甜蜜。

 

但哈利尚且自顧不暇,沒法對斯內普的苦境適當的幸災樂禍一下。由於火焰噴湧而出——離開他的毛孔,經由他的魔杖,像龍一樣在吐息間呼出火焰——他全力以赴不讓這個房間突然陷入火海。冤魂在他體內擠擠攘攘,濃煙一樣地刺激他的感官,他奮力要控制它們,控制他自己,阻止死亡如火焰噴發般自他體內猛烈燒出。

 

他雙眼通紅,怒瞪著臥室牆上四肢呈大字型拉開的黑色修長軀體。上帝為證,他能摧毀這棟房子,能振臂橫掃這個房間,看那火焰竄升蔓延,斯內普無權阻止他。他可以把房子燒成平地,讓烈焰騰空繚亂,旁觀房梁斷裂,轟然倒塌,一如魔法部,他可以站在火中,如同那一晚,團團煙塵朦朦朧朧地穿透塌陷的屋頂,與淒涼的濃霧混合在一起。

 

最後他孤單一個人,只有燒黑的屍體為伴。那時他一直在尖叫,他記得,他的朋友是逃離還是燒焦,伏地魔是化成灰燼還是就在左近,通通不要緊,在他周遭,熊熊火焰滾沸翻騰,尖銳的哭嚎聲卻穿透火焰來到他耳邊。在那些不眠的夜裡,哈利都徹夜不眠,靜靜地躺著傾聽那聲音。那時他的衣服一件件地開始變黑,像燙焦的新聞紙般一張張地碎裂開來。

 

接著一條人影出現在濃煙之中。

 

哈利不曾告訴任何人,而且他心裡仍有一點相信那是他神經錯亂了。一個食死徒大步踏過火場,徑直來到他身邊,白色面具罩住他的臉,挖空的雙眼部位在陰影裡閃閃爍爍。哈利太過虛弱無法發動攻擊,只好喘著氣抗議地手腳並用橫著退走,但男人推倒了他,還把一隻手蓋在他額頭,這時哈利該有什麼反應呢?他早已癲狂,因為那些冤魂,因為內疚,還有該死的,他才剛殺了一個黑魔王,再說——

 

再說一開始對方的舉動是充滿安撫作用的。這是多麼驚人啊,只是一隻手,居然就能就拎走了他疲憊不堪的心房裡的驚怖。這是整個苦痛經歷中唯一的慈愛之處。於是大火的呼號止息了,他的身體冷卻了,就這樣他又能呼吸了。那時哈利是如此感激涕零,以致緊緊握住男人的手,抽抽噎噎地說:「謝謝你,謝謝你。」他曾經信任那隻手,誤以為那隻手承諾了一切都會否極泰來。

 

在一開始的時候。接著他顱骨裡有東西移動了,在那壓力下他尖叫了起來,同時有一個意念專注的魔法侵入他腦海,深深推入他的核心,探索,撕開他,一層一層地推開。哈利希望再也不用感受到那種痛。那時劇痛藉由他大腦裡的每根神經伸展蔓延,恐懼如附骨之蛆一路相隨。這種侵犯一直持續到他發現他在找尋什麼,凝聚起力量加以阻止才停下來。隨即他的魔力——一拽,哈利也在這時開始尖叫。

 

他不斷地尖叫,沒法停下來。那感覺就像一條——一條寄生蟲,生著很多觸鬚,長著大顎,還有像鉤子一樣彎曲的腿,被純粹的魔法之力從他體內一寸一寸地挖拔出來。那在哈利大腦裡摸索著放好不再去動的東西,被進犯的魔法死命抓著,便用它自身極力求生的意志,在他的自我認同上留下了痕跡。它不斷扭動翻滾的肢體留下血淋淋的溝槽,傷害了他的一些基本特質——那交付信任的能力,那對希望的仰望。

 

俯在他上方的黑色人影搖搖晃晃地直起腰來,他的魔杖一揮,哈利顱骨裡的火山就爆發了,某種滾沸的、惡毒的、活生生的東西向外爆炸開來,熔融的觸感極其怪誕。

 

噴出這種令人厭惡的存在是最後一根稻草,它將哈利的意識燙焦到無法忍耐的地步,又或許是由於他的人類盾牌消失了,那火焰的高熱不斷攻擊他,一瞬間他就暈了過去。等世界——這個烈火焚天的世界——恢復明晰, 他注意到有東西晃過,不是火焰,便本能的伸出雙手求援。

 

沒人回應他,只有一個冷漠的白色面具、幾件黑色長袍,在不住拍打的金色破窗簾後反覆翻捲鼓蕩。層層焰光騰起低伏,一片高熱的霧靄彎曲了空氣,遮閉了哈利的視野,魔法部辦公室的地毯已經萎縮起皺,底下的地板灼傷了他的雙肩。他瞥見一隻袖管似有若無的扇了下,宛如一隻食腐鳥衝破裂開的地板材,飛出黑灰。

 

那個食死徒振臂一揮,把某樣東西甩到房間另一頭的角落裡,那裡杵著某個魔法部職員的燒得跟引火柴一樣焦黑的書桌。

 

哈利聽見過那東西落地時啪嘰一聲砸了個稀巴爛,然後淡綠火舌開始紆迴的往上蔓延,之後爆出一聲悶悶的破裂聲,聽起來好像培根在煎鍋裡劈哩啪啦吱吱作響。房裡的濃煙被腐爛物調了味,他噁心欲嘔,同時可怕的氣笛聲開始響起(聽起來活似一只滾沸的瘋茶壺),一連串陌生焦躁的母音拼命要變成一個個字,那音調愈爬愈高愈刺耳。

 

食死徒擎起了魔杖,言語無法描述的狂怒化作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嘯,在火焰的榴散彈中炸開了,一塊天花板轟然塌下,把那張辦公桌埋在燃燒的瓦礫裡。

 

哈利渾身顫慄,眼淚、鼻涕、黑灰和鮮血糊得滿臉,無助地躺在那裡,想知道他是否是下一個犧牲品。

 

男人將雙手在長袍上蹭了蹭,又舉到面前看了看,接著他轉身,很乾脆的逐漸去得遠了,在他身後,一張白色碟狀物喀噠喀噠滾到房間那頭,彈起一次,翻個跟斗,然後摔成兩半。是食死徒的面具。曾經戴著這張面具的男人離開了。

 

「等等!救救我!」哈利滿臉血污,黏黏的。他開始爬過尖銳的碎片、炭渣和毀損傢俱堆成的柴垛,但大火斷了他的路。這裡沒有人了,而他疲憊入骨,無法幻影移行。他獨自待在散發著死亡惡臭的建築物裡,大火掩蔽了石材,灰燼吞噬了木料,空氣的溫度高到他的衣服已經自燃。

 

隨即火星呼嘯著撲向他,「哈利.波特飛來!」接下來哈利知道的就是他人到了室外,身上捆著沈重的黑袍,在寒涼夜風中吁吁喘個不停,而周遭遍佈著鳳凰會的成員,咒語嘶嘶地連番撞擊,激動的叫喊聲響徹他的耳鼓。他被人抱著。噢,上帝,就像天堂一樣,有人正在摟抱自己。這份領悟震驚得他痛苦得啜泣了起來。

 

刺耳的嗓音高喊:「放開他!別動,否則我們就要使用昏昏倒地了!」這句話打穿了他脆弱的安全殼,天堂瞬間恢復成地獄。在溫暖的長袍裡抱著他的雙臂——哈利依然記得那砰砰撞擊他臉頰的心跳,提醒他他還活著,活著——有片刻抗拒地摟緊了他,然後鬆開。那兩條手臂放開了,把支離破碎的他直接潑灑在人行道上。他記得自己落入一圈火焰中,渾身骨頭摔得都疼了,眼鏡也被撞得打著旋兒飛離了鼻子。他一再咳嗽,蓋在身上的他自己的長袍全是炭渣灰燼,而他唯一想做的是爬離那光的籠罩。

 

路被兩隻黑皮靴擋住了。在那棟焚燒中的建築的金紅焰光裡,他翻過身,花著眼,身上擠滿了冤魂。

 

他不用看也知道。他之前經歷過,就在霍格沃茲的地窖裡。他已經明白他在對著誰的腳尖叫。

 

那夜他沒死去,不過直到今日他偶爾睡著時會爬來爬去的。但是僅只是規律的掉下床,並不意味著他對尋死有那麼感興趣。他有事要做,是吧?他有羅恩要照顧。

 

這多讓人遺憾啊。他本來可以帶走斯內普的。

 

好吧,就這樣吧,他的氣已經平了。看見那個黑魔王的雜種被荊棘鉤住,陷在羅網中,震驚得一個難聽的字眼都說不出來,還只能任憑哈利擺佈不再對任何人構成威脅,就已經足夠了。擺佈。哈利的呼吸加快了,煙霧從他魔杖的尖端絲絲縷縷地溢了出來。

 

斯內普的頭顱歪了回去,頭皮皺巴巴的,有什麼東西貫穿他油膩膩的頭髮紮下了根。哈利打起了哆嗦。他不用看那些棘刺,也能知道它們在做什麼。那些刺已經夠常扎穿他自己的皮膚了。但最起碼那混帳應該要畏縮,他這樣一動也不動的並不正常。

 

突然,在斯內普的髮際線,有什麼黑漆漆濕答答的東西流了出來,彷彿將他蒼白的額頭抹了層油,然後開始一滴滴往下淌,沿著斯內普的鼻翼紆迴前進,緩緩爬行,就要碰觸到他的嘴唇。燭光下,他凹陷的臉頰,一片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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