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恩去世後,金妮是頭一個離開的人。
哈利並不感到意外。這個大家庭彷彿失了根系,滿屋子都是需要屏棄過往,重建正常生活的人,要不是為了羅恩,金妮可能早就搬出去了。
當奧黛爾.拉利克到場,要陪金妮去對角巷時,哈利真的很驚訝。他發現她的樓上鄰居很欣賞金妮那張畫被固定在牆上,煥發著白色與粉紅色光華的肖像畫。
在相距十步之處,哈利挑起了雙眉,在三步開外時,他咧嘴露出笑容,並在奧黛爾回以一笑時安下了心。「又想撬走肖像畫啦?」他說。
奧黛爾把修過指甲的手搭在他的胳臂上。「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沃爾布加的肖像畫可提供了好幾小時的娛樂表演呢。我很確定我不必告訴你,她真是個閉不了嘴的婊子,原生的邪惡之母(The original Dark mother)。」
她引導他注意裸睡在絲質床單上的金妮。「不能不誇獎一下索尼.奧爾尼,他的畫技還可以,你不覺得畫得很逼真嗎?看看那皮膚的色澤!」
哈利努力要小心處理那句話裡的人身暗示(personal implications),可實在忍不住沖脫口而出:「等等,就是妳告訴金妮——」
「索尼.奧爾尼[注]的生活就跟他的暱稱一樣多彩多姿?也許是吧,可以這麼說。我會回來拿那幅畫的。」她斜睨著他,反覆掂量。「你知道嗎,波特先生,我從沒告訴過你,我有多喜歡這次出勤。比之前金斯萊扔給我的那項高級安防工作還要喜歡得多了。我猜他不曾提到我接過一項任務,那就是在斯內普教授的房子裝設監禁他的結界?」
[注]「索尼.奧爾尼」原文為Horny Thorny,horny在俚語裡有「好色的、猥褻的」之意,thorny意為「棘手的、引起爭議的」。作者這裡的設計正是所謂的「人如其名」。
哈利皺眉瞪著她。奧黛爾回看他,眼睛眨也不眨。她的指甲閃閃爍爍,彷彿鏡子碎片,漫射著迷離的光。當然,食指除外;那裡的指甲是綠色的。「我要是痛恨過什麼工作,也就是那一個了。注意,這不是說那工作無趣乏味,事實上,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那到底是一絲嘲弄的痕跡,還是斯萊特林們就是沒法不陰險的微笑?
「我為那棟房子發明了一個非常精巧獨特的結界,立基於感應魔法之上,絕不同於任何監禁系統。」
哈利猶豫了一下。「我聽說過感應魔法,不過一點也不清楚那是怎麼運作的。」
奧黛爾輕輕敲敲她的金耳環。「現在他們到底教給孩子們什麼啊?波特先生,是靠愛與恨運作的啊,那是魔法界已知的其中兩個最強有力的魔力源。」她滿懷深情地垂眸對金妮的肖像畫微笑。
之後她說:「給你個提示。你知道斯內普的媽媽吧?也就是說,你知道他曾經有個媽媽。」
被這句顯然不符前提的推論搞迷糊了,哈利只好扶了扶眼鏡。
「配合我一下,波特先生,」奧黛爾腳踝交叉,往後靠在牆上。「知道嗎,艾琳.斯內普,婚前姓『普林斯』,以前種了很多玫瑰。是一些不是很好的、堅韌強悍的品種,花莖上滿布棘刺,花色暗淡慘白如骨,據說是她自己嫁接而成的雜交品種。她稱之為,西弗勒斯玫瑰。」
哈利張嘴要打岔,但奧黛爾不耐煩地咂咂嘴,舉起手阻止了他。「沒有必要說出你心中所想,波特先生,半年來的種種悲慘,沒什麼好爭論的,但若說到看見那些玫瑰盛開呢?」
她用力一推,離開了牆。她的微笑洗去了陰霾,雖然只持續了一秒鐘便又恢復之前的沉鬱,卻令他心弦顫動。「像是『純潔』一詞被具象化了,彷彿親眼目睹死地中長出了生命之花,小伙子。你可曾停下腳步,思忖希望是否有味道?我向你保證——」
腳步聲碰碰碰碰地上了樓,隨即金妮躍入視野,她大叫著:「我想那是最後一箱了,夫人!我準備好離開了。」
「夫人?」哈利掃了她們一眼。
奧黛爾扯開嘴角,露出一個慵懶迷人的微笑。「親愛的,」她低沉了嗓音柔聲說道:「妳猶如火炬,照亮了這座陰沉古舊的宅邸。」
金妮尖聲大叫:「哈利!梅林啊,誰說你可以看我的肖像畫的!」她一揮魔杖,一張毯子就從羅恩的房間飄了出來,猛然落在肖像畫上,小題大作地將整張畫裹得嚴嚴實實的。他們三個全都盯著那個小小的金探子沿著畫框鼓動翅膀,然後金妮的眼眶慢慢紅了起來。
奧黛爾大大方方地用帶點淘氣的口吻調停道:「金妮芙拉,現在肖像畫是我的了。別怕別怕,波特先生永遠不會明白他錯過了什麼。」
金妮臉紅到了髮際線,顯得相當高興。「但他看見了我的裸體!」
「這並沒有改變妳完全是個禁區,不許任何人進入的事實。無論畫裡還是畫外。」 奧黛爾往旁邊一站,讓金妮把那幀肖像畫漂浮起來移開去,並回過頭衝著她調皮地笑了笑。目送她的紅色長髮、纖細腰肢隨著下樓的腳步逐漸消失,奧黛爾評論道:「有時要用上一個斯萊特林才能把工作做好。」
哈利冷哼一聲。「怎麼,別肖想說服我歐文不是出身斯來特林學院。」
「波特先生,你真的應該停止用你的假設給自己下面子。奧爾尼.索尼是赫奇帕奇出身的,」奧黛爾冷冷淡淡地說:「他失敗在執迷於需要每個人都喜歡他。」
哈利無言以對。
對於他的沉默,奧黛爾得意地笑了笑。「毒蛇咬掉你的舌頭了?」她閒散地走到樓梯頂端然後回過頭,哈利驚鴻一瞥,看見了她可以擺出多麼嚴肅至極的表情。「思考一下我方才說的話。去聞聞斯內普教授家花園裡的玫瑰,看是不是我所知道的希望聞起來的味道。」
~~~~
金妮搬出去後,喬治半點時間也不浪費地邀哈利上床。「就是找個樂子,」他說,而哈利又怎能反對呢?第一次喬治雙膝跪地為他口交時,哈利尷尬得簡直高潮不起來,不過他很快就沉溺在快感之中。跟一個小伙子口交也不是太糟糕,當然是等你習慣了那味道之後。
他們的曖昧關係勉強挺過了喬治跟一個朋友頭第十五回猥褻地說:「嘿,正港的羞怯小處女(right blushing virgin)已經到我手裡了。」由於提出抗議只會招來喬治更無情地戲弄他,所以哈利學會了板著一張撲克臉。
也挺過了頭第二十次有東西在哈利身邊爆炸,或是在他耳邊呼嘯而過,或是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把草莓味的鼻涕糊整盆倒在他身上。說句實在的,他從沒預料到會有東西兜頭砸過來。不必有任何該死的東西(不管那東西有多無害)在他周遭炸開,哈利也絕對可以安度殘生的。
他們的關係甚至挺過了他頭第三十次覺察到自己聽見了喬治在跟弗瑞德的一幅肖像畫,分析他超凡入聖的床技。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時,他假裝睡得很沉,捱過了他們的打趣。他有生以來才剛第二次吸吮人家的老二時,喬治就播這個新聞給那一幅含有少量他的雙胞胎兄弟、這會兒正吃吃竊笑個不停的彩色顏料。「新手階段,哥們,不過我會給他打三分。」
「嗯,他的熱情值得這個分數,」弗瑞德的聲音回答:「此外,單看那個屁股就值得給十分了。」
「九分,」喬治還價道。「我還沒碰到過哪個屁股比得上奧利弗.伍茲的,如果你有抓到我的意思的話。只可惜那個鄉巴佬自從戰爭以後已經重了超過四十磅。絕對不會再碰見哪個小伙子有更加秀色可餐的屁股了。」
喬治的公寓東掛西掛著的弗瑞德肖像畫肯定有八九幅,每個房間都有一張,廁所也不例外,而且全都是裸體畫。哈利迅速接受了自己不過是個可以兩兄弟一起分享的沒比情趣用品好上多少的小玩意兒,因為要想擺脫弗瑞德的身影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更別說喬治從沒想要避開弗瑞德的關注。他不曾和哈利外出用餐,從未計劃兩個人一起去哪邊玩玩,除非弗瑞德醒著、待在牆上、能夠提供些葷笑話來個現場解說,否則絕不跟哈利上床。
哈利也沒怎麼提出抗議。在這些條條框框的限制下,他能夠給予並接受,而不用擔心他的嘴輕輕一碰,就凍傷了喬治的那話兒。其實在那種場合上,他的性器官確實少有被幽靈支配的情況;他不必操心喬治會配著他的精液吞下內疚與悔恨。
最後他問喬治,為什麼一張肖像畫不夠——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種式樣的弗瑞德?
「因為,」喬治說:「我失去過他一次。我眼睜睜看著死在我面前。一個 弗瑞德可以在幾分鐘的時間內消失無蹤,哈利,我受不了這種想法。他蘊含了多少的我,一如我蘊含了多少的他,這世上有愈多弗瑞德,我就愈快樂。」
所以他跟喬治的關係不是基於跟他上床有多爽翻天之類的,而是因為這是一個愉快的消遣,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不再躺在床上做跟斯內普有關的春夢。
要不是他於某個周日來到韋斯萊魔法把戲坊,並在幾個小時以後親眼目擊弗瑞德.韋斯萊的第九幅肖像畫的創作過程,最後還中止了該項創作,他依舊會覺得跟他上床不壞的。
那時把戲坊已經打烊了,裡頭一片漆黑,不過哈利知道怎麼走。他的腳步輕悄悄地踩在樓梯上,他尾隨著說話聲走向公寓內位於後側的房間。弗瑞德和喬治總是不停嘮嗑著他們生活裡的所有雞毛蒜皮,使得很容易找到他們的所在位置。「我比較偏愛風景宜人的戶外環境,」弗瑞德的聲音在說:「我太常被關在屋子裡了。給我一座湖泊好坐在旁邊,再來根掃帚騎騎吧——別開始點名字,笨蛋,我全都聽過了,我也敢說我全都騎過了。嗯,那樣搭配好看嗎?」
「我覺得不錯,」喬治說。「兄弟,我想要給你添上好看的褐色輪廓線。」
哈利停在門口,研究迎面而來的景象。假如他還能被嚇到的話,那就是眼前所見的了,但不,他其實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喬治正在半空中飄蕩,姿態頗為隨便,全身赤裸著,還上上下下擺動著身上的零零碎碎。弗瑞德在後面的牆上,回頭瞥過來。一座畫架立在那裡,新鮮顏料的刺鼻味道彌漫了整個房間。背對著哈利站立的畫家留著一頭放蕩不羈的卷髮,渾身上下透著發揮過度的時尚感。他看起來,就像赫敏曾經指出的,非常像羅馬神話裡人身羊腿的牧神。
「哈利!」喬治喊道:「別像條醃蠑螈一樣在門口閒晃了,快把你的屁股挪進來吧!」
歐文轉過身。他手裡舉著畫筆,滿臉光彩洋溢,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尷尬。「哈利,請進!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要不要也在這幅畫裡露個臉啊?」
喬治用力一踱平台,然後躍下小台子,用肩膀在哈利和歐文間擠出個位置。「喂,無意冒犯,但除我之外誰都不可以在弗瑞德的肖像畫裡插一腳。」
歐文滿不在乎地揮動他的畫筆,表示沒什麼好冒犯的。細碎白斑散落在喬治滿布雀斑的胳臂和蒼白的胸膛上。喜鵲般的褐色眼眸[注]往哈利的方向掃了一眼,歐文伸出手,很沒必要地或是抹去顏料或是揉進色彩。
[注] 原文是 magpie eyes(喜鵲眼睛),我一直在納悶作者用這詞的意思,是否一是指歐文的眼睛跟喜鵲一樣是褐色的,二是暗喻歐文暗搓搓的飽覽美景(因為據說喜鵲有偷亮晶晶的小東西的惡習,故喜鵲也用來比喻愛收集儲藏東西的人)。
這讓哈利做出決定。他端詳了下這間臨時小畫室的擺設,意識到自己並無意在這個特殊場面裡粉墨登場裝模作樣。
「這就是你不斷畫出弗瑞德肖像畫的秘訣,即便他、呃——」
哈利猶豫了一下,於是弗瑞德喊道:「即便我就在這裡!」
「這是怎麼弄的?」自己居然沒有怒氣上湧的感覺,令哈利很是心煩不滿。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金妮大發怒氣一下啊。「我是指,魔法的部份。」
喬治聳聳肩。他從房間對面召來一碗櫻桃,開始一次一顆地射進嘴裏。「大概沒法說清楚,哥們,不過我是那個模板。此外,我有內部消息,懂嗎?當歐文畫了太多屬於我的部份,又少畫了弗瑞德的層面時,我可以糾正他。」
哈利調整了下眼鏡,因為意識到喬治指的是什麼而感到一陣難受。「感應魔法。」
「沒錯,」歐文插口說:「真訝異你知道感應魔法,哈利。不過我們的朋友這對雙胞胎——好吧,就說他們之間有一種非常特別的魔法吧。」
「是啊,」哈利說著看喬治漠不關心地拉出嘴裏的櫻桃梗,把果核扔過房間。「我知道。」他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喬治就跟平常一樣滿不在乎地把碗擱在畫家的調色盤上,手臂勾住歐文的脖子,毫不掩飾地以充滿性暗示的目光看著哈利。「要不要留下來吃點心?」他問道。「歐文接獲一份長期性的邀請,要待在附近隨叫隨到,以度過之後漫長而愉快的弗瑞德創作季。屆時我通常需要一些東西,以提醒我仍是喬治。」他探手向下,熱情地晃了晃下身那兩粒。歐文靠在他身上,眼底透著一種光彩,預示他將得享受直接在哈利皮膚上作畫的樂趣。
「我敢確定大家都會覺得那很有趣。」哈利猶豫的說。「不過我突然過來只是為了告訴你,在可預見的未來裡,我不會——我沒辦法再繼續我們的——情況改變了,就到此為止吧[注1]。」他勉強擠出微笑。「要掃舊迎新囉[注2]。」
[注1] 原文是Changes in the air and all that. 才疏學淺,實在不明白原文的意思,故此譯文是根據上下文推敲的,若我會錯了意,懇請不吝指正。
[注2]原文是New brooms. 這句陳述很隱誨,我也只能根據上下文,推測哈利決定要跟喬治各奔東西了,所以照字面的broom,譯了個可能勉強扣得上關係的句子。
「真遺憾聽到這個消息,」喬治立刻聽懂了哈利表達得不清不楚的訊息,應道。沉默持續了片刻,隨即喬治嘆口氣,誇張做作地噘起嘴,搖了搖靠在身上的歐文。那個畫家看似相當高興能扮演一個捏捏球。「波特,我們之間有過許多好時光,要是需人幫你打氣,你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我。」
「我還是會繼續過來串門子的,你這個笨蛋,」哈利說著走過去親了親喬治染了櫻桃汁的嘴唇。歐文觀察著他們,彷彿要記住這一幕,以為後來藝術創作之用。
哈利朝弗瑞德舉起手臂。「哥們,好好享受你的新掃帚!」
「會的,」弗瑞德回道:「還有記住,哈利,你可是完美的十分得主!」
「九分!」哈利靜靜走下樓梯,步入黑漆漆的把戲坊,一邊聽喬治如此大聲反駁。
三天後,他收到一個包裹,一打開就淋得他從頭到腳趾一身葡萄味的紫色黏液。
兩周後,赫敏告訴哈利,她要離開格里莫廣場,搬去跟阿德里安.海斯托克同居。
這一次哈利根本不用反覆斟酌怎麼反應才好,立刻就將雙臂摟住了赫敏,惡狠狠的抱緊了她,不顧身上的鬼魂對此有什麼該死的意見要說。
「你不生我氣啦?」她眨巴著淚光閃閃的眼問他。
「妳在亂講,」哈利責備道,又再抱了抱她。「這很棒的。妳不覺得我們中有人理應過得幸福快樂?老天爺,赫敏,這給了我們其他人希望。」
他不是在說自己,但赫敏抱緊他然後說:「我感覺像是把你扔給了這座可怕的房子和它令人抑鬱的記憶,像是離開你讓你獨自面對。」
「才沒有,」哈利說。「儘快邀我去喝茶,同意吧?」
然而赫敏一走,那些幽靈就逐漸強勢了起來。他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渾身冰冷,而這時他們的日子正步入夏季。
最後一根稻草是回家時發現唐克斯緊張兮兮地等著跟他說話。哈利立刻認為她和雷姆斯是要通知他,他們要離開了。
他早該有自知之明的。唐克斯的頭髮是鼠灰色的,愁眉苦臉的樣子很是疲憊。哈利突然意識到,打從被她參著橘色條紋的洋紅色頭髮嚇了一大跳以來,已經過了好幾星期。
面對所有朋友都將拋棄自己的事實,他做足準備,要表現得很成熟,要支持他們的決定,然而當唐克斯崩潰了,臉埋在手裡不住啜泣時,哈利害怕了起來。他遞給她紙巾和茶,然後靜靜等到她眨著眼睛抬頭看他,低聲說:「是雷姆斯。狼毒藥劑的事。噢,哈利,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哈利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他認為斯內普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