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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弗勒斯聽見其他人上樓就寢時,時間已經將近午夜。他一直倚著床頭坐著,為了明天的行程仔細閱讀資料。嘉莉的房間就在走道的正對面;那陣騷動聽起來像是她與安吉正在她的房裡繼續她們的派對活動。房門必定是打開的,因為他可以聽見她們咯咯傻笑的聲音,甚至還有片段零星的對話。

 

他正要脫下衣服,這時某人敲了敲他的房門。有片刻,他考慮就不要應門了,不過意識到他的燈仍是亮著的,只好再次穿上襯衫,移身下床,猛地拉開房門。

 

「西弗勒斯,你還醒著啊!」嘉莉說道,咧嘴笑著猛然撲向他的手,企圖把他拖進走廊。「想來杯睡前酒嗎?」

 

「不了,我正要上──」

 

「噢不,你不能。你已經因為不會跳舞的關係,整晚都自己一個人待著,」她哄誘著他,繼續拽著他的手臂。「享受一下人生樂趣吧──一杯就好。」

 

「我真的寧願──」他住嘴了,站定在嘉莉房間的門口。

 

「嗨,西弗勒斯,」坐在床上的安吉舉起一只玻璃杯,歡迎他的到來。「你仍醒著啊!」

 

「是的,但我差不多要上床睡覺了,所以也許改天吧,」他說道,隨後注意到哈利正倚著牆,盤腿坐在地板上。

 

「聽到了吧,我早就告訴過妳們,他不會接受的,」哈利說道,同時朝嘉莉傾過身去,以再度添滿他的酒杯。

 

「噢,就喝個一杯吧?」嘉莉邊說邊拎起一只空酒杯,往床沿做了個手勢。「然後哈利就可以趕我們上床睡覺了,」她噘著嘴。「拜託?」

 

「他才不會加入哩,」哈利的語氣帶著令人生氣的篤定。「我了解他這一型的人──我敢打賭他正在為明天的行程讀著書。」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那兩個女人一眼。「好讓那個導遊保持警覺。沒錯吧,西弗勒斯?」

 

哈利刺激人的態度以及挖苦式的假設,令西弗勒斯做出決定。「我們要喝什麼?」他跨進房間,往床上安吉的身邊一坐,問道。

 

「非常便宜的葡萄酒,」嘉莉懊悔地說著,一邊斟滿了一杯酒遞給他。「但在這個時候又有誰喝得出來呢?」她咯咯笑著,靠著牆滑下了身體,坐在哈利隔壁。

 

旁觀哈利大笑著與她們兩個一來一回相互揶揄,西弗勒斯意識到就是那個問題。又或者,至少是其中一個問題。哈利想要他做的就是這個,某件他從來不曾做過,也永遠不可能做的事情──一個喜歡參與社交活動、漫無目的地閒聊、在所有適當的段落微笑、消磨掉好幾個小時的同伴。

 

是啊也許真是這樣但為什麼這個問題之前似乎從未困擾過他他一再地來訪日復一日月復一月

 

將他的領悟擱在一旁,假如只是為了激怒哈利,那個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似乎越來越顯得迷惑的人,他確實能強迫自己微笑,做點簡短的閒聊。最後,葡萄酒喝光了,哈利站起身來宣布,對任何一位打算明天早上搭上巴士的人來說,現在都是上床時間了。帶著他們的酒杯,哈利在與西弗勒斯一起步出房間的同時,還跟嘉莉保證明晚再繼續聊。

 

很快的,走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哈利指指西弗勒斯房間的門,語氣堅決地說:「進去。我們還沒完。」

 

就在西弗勒斯納悶著是否他得提供椅子時,哈利站定了,瞪著雜亂無章堆得西弗勒斯滿床的書籍。「我就知道,」他咕噥著將一些書本推到旁邊,然後坐在床緣,嘴角掛著一小朵西弗勒斯決定要無視其存在的得意微笑。

 

哈利一直等到西弗勒斯落坐在那張面對著床鋪的椅子上後,方才說道:「我討厭不乾不脆、拖拖拉拉的處理這件事情。顯然的,你根本什麼都不了解。」

 

西弗勒斯斟酌了一會兒,這才開始尖刻的背誦那已經在他心裡排練了好幾個月的台詞。「我了解的是,我們共進了二十八天的午餐──週末除外──接著是在破釜酒吧的十四次週五晚餐,在這之後,有二十五個週末你進到我家巴結我。當我告訴你,我不過是沒興趣去安格爾西時,無論如何你都是去了──而我完全能夠理解並接受你的決定。然後,你從此消失在地球表面之上,甚至連解釋一下實際情況的禮貌都沒有──你是這麼說的──就是那個問題。」他一陣冷笑。「當我四處逃命的時候,你稱我為懦夫,但你逃離你的問題,而不是像個男人一樣面對它。」

 

哈利搖搖頭,輕聲嘆息,將雙手扒過頭髮,才又再度抬頭面對他。西弗勒斯注意到,在過去這兩天當中,哈利的眼神第一次看似中立──所有敵意都消失了。他好奇這究竟是為什麼。

 

「關於你說的那些──沒錯,你是從來沒有鼓勵我,」哈利告訴他。

 

「是的,我沒有。你似乎不需要任何鼓勵,倒不是說倘若你需要鼓勵的話我就會提供。」

 

「很公平。但為什麼是那樣?我以為你想要我去你那裡,我的意思是──」他突然住了口,在更加坐直身體的同時,他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等等,你計算了所有的次數,像是我們吃了幾次午餐……以及其他的。為什麼?」

 

西弗勒斯瞬間不自在了起來。「那就是我思考的方式。」

 

哈利慢慢地點點頭。「確實。但這不是一個好答案。」

 

這是一個我跟自己玩的小遊戲一個我先前設好的小賭局──你要費時多久才能決定該是改變主意的時候了

 

「我將每一件事情分類編目,製成一張張清單放在我的腦袋裡──我總是這樣做,」西弗勒斯毫無歉意地說道。

 

瞪著他片刻,哈利不像是聽見了他說的話。「那時我痛恨我一直都有的這種感覺,好像是我正在逼迫你,希望能得到某種表示你真的想要我在那裡的徵兆。你就是那麼他媽的難以理解。」他頓了頓,吞嚥了下喉頭,好似在鼓起勇氣以說出某件難以說出口的事情。「我猜,這是我的錯。我想要的……我很想想要的就這麼多,我告訴自己,你只是在做你自己,一個不多話的男人之類的,並認為假如我是個討厭鬼,你會直接命令我滾開。你不像那種會為了顧及我的感受而假裝客套的人。」

 

西弗勒斯稍露不悅之色。「幾乎不可能。」

 

哈利往前傾,在摸索合適的字眼時,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你一次也沒說過你喜歡我在那裡,你也不曾期待再次見到我,即便──」他低頭看著雙手。「你根本不知道,對我來說,要在週五鼓起勇氣去你家究竟有多困難。還有想想在那之後所有我們一起度過的週末。老天,我把自己變成了傻瓜,是吧?」他悔恨地問道。

 

「我從不認為你是個傻瓜,一次也沒有,」西弗勒斯喃喃地說。

 

「在那段時間裡,你一次也沒有要求我回去,但我卻回去了,因為我以為其實你正期待著……」他的嗓音嘶啞,語尾逸失在空氣裡。

 

「幹你?」

 

「是啊,幹我意味著你想要我在那裡。」

 

「我從未說過我不想要你在那裡。」

 

哈利翻了個白眼。「你也從未說過你想要我去;那一點表示得非常清楚。」

 

「但我那時確實是想要你在那裡。」

 

「真的?但你一次也沒說過『明天見』,或是『我很高興你過來』,抑或任何一句或許可以令我相信你想要我去你那裡的話,噢,我不懂到底你在不在乎我的出現。」

 

「我不曾叫你再來了,」西弗勒斯生硬地說。「我不曾說過我不想要你來,一次也沒有,而且你其實可以直接問我。」

 

「噢,是啊,好像我敢冒那種險一樣。我才剛告訴過你──那時我很怕你不在乎我的出現,」他一邊搖頭一邊說道:「但是,關於其他事情,像是談論過去,談論那場戰爭,我記得你的態度明確得像是該死的定了個法條在那裡。那真是一種令人難以下嚥的態度。」

 

「打從一開始我就說得很清楚,我沒興趣往事重提。那一切早在許多年以前就已經在我的腦海裡安頓妥當了,」西弗勒斯說著垂下了目光,撿起褲子上的一根線頭。

 

「是啊,而我為你高興。可那時我還沒有調適好,」哈利激烈地說道,他的臉龐開始泛起潮紅,「我們正在這裡討論的,是我大半輩子的人生。有很多事情我想要知道,有很多人我需要理解,你不能連一丁半點都懶得搭理。」他的眸子流露一抹不甚鮮明的怒火。「是啊,你已經調適好了,但是我呢?你不關心,這才是癥結所在,不是嗎?」

 

「起初我拒絕談論過去,是因為我相信談論過去是你之所以會在那裡的基本原因,因為你的好奇心、你需要去知道,也許是關於我做過的事情,那些你不會贊同的事情。一旦你知曉了,」他聳聳肩,「我知道你就會離開,繼續你自己的生活,因為你得到了你所想要的一切。」

 

哈利似乎是不知所措了一會兒,語塞了一會兒,然後他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容。「你真是個扎手的傢伙,你知道嗎?在那麼多個月之後,在那一段我們──老天!我曾以為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但是,聽聽這個,」他疲憊地說道:「你根本就不了解我,而且你還徹徹底底搞錯了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最近也歸結出了那個結論。關於你的個性,我用了一輩子的經驗來助長這樣的一個誤判,」西弗勒斯主動說道,並試著在語氣裡注入一絲歉意,然而失敗了。

 

哈利一臉的挫敗。「這就來到了正題,我真想知道那時我到底在做什麼。」他坐在床上,背往後靠,雙眸在眼睫的掩飾之下審視著西弗勒斯。「不過,你似乎很享受某些事情,那就是上床,」他直言不諱。

 

「我確實很享受那個,」西弗勒斯含糊不清地咕噥著,有那麼一瞬間別開了視線。

 

哈利點點頭。「那麼,終於有一件事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了。上帝,跟你談談我們,就像試著從蘿蔔裡擠出血來。我曾以為──噢,該死的──你對營造一段親密關係沒有足夠的興趣,我害怕除了上床之外,我們之間根本一無所有,」他疲憊不堪地說道。

 

儘管很困難,但西弗勒斯知道該是他說說自己的想法的時候了。「我從來就沒辦法聊天……我很不願意……」他沈重地嘆息著,深深吸了一口氣。「有太多關於我們兩人的對話是我無法理解的。而且,儘管我之前可能弄錯了,我還是從未理解你到底是在做什麼,你又有什麼目的。」他垂下視線,知道他的下一句話所會造成的衝擊。「情況最糟時,我好奇是否我是某種有待征服或是用以打賭的目標;情況最好時,我認為也許你不過是無聊,又或者是想避開其他人的注意,而我是個完美的人選。」

 

嘴巴呆呆地大張著,哈利無言以對了片刻。「你是他媽的笨蛋嗎?」

 

西弗勒斯被激怒了,可他沒有回答。不知怎地,這個問題似乎很合理。

 

「我曾用尊重以外的任何態度對待你嗎?自從戰爭結束以後?我們兩個都不要把霍格沃茲計算在內。上帝,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這麼小看我。」他厭惡地說道。「我特地謹慎以對──我知道你有多痛恨某些消息出現在《預言家日報》上。我們哪都沒有去,記得嗎?」他問道,雙眼燃著怒火。

 

「我知道。我說的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我會懷疑你可能是和我玩玩而已,但在你堅持不懈的於週末來訪後,我推翻了那個想法。」他將頭偏向一側,噘起嘴。「那麼,讓你一再回來的理由究竟是什麼?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記得我們曾有過的每一次對話──而且其中有許多次,我在那之中說了許多話,所以『我從不說話』這句指控是不正確的。」他在椅子上,將身體往前傾。「告訴我,在一開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在那裡的時候,我為什麼要鼓勵你繼續來訪?你一次也不曾告訴我為什麼──在那些過往之後,為什麼是我。」

 

哈利瞪著他,他的嘴再次半張了開來。「你需要我告訴你?」

 

西弗勒斯當場冷笑出聲。「似乎我不是唯一一個需要親耳聽見那些顯然代表著什麼的人。」

 

「噢,」哈利嘆了口氣。

 

「正是如此。假如我知道為什麼的話,也許我會更會認為自己要出言鼓勵你──儘管你從未有過絲毫理由,以致相信自己是不受歡迎的。為什麼你會選擇將你的所有餘暇,耗在最不可能的那個人身上?」

 

「我不懂為什麼你會說你是『最不可能的那個人』,」哈利一邊低聲咕噥,一邊在大腿上扭攪著雙手。「你必定知道,自從戰爭結束以後,我究竟有多尊敬你,崇拜你。」他舉起一隻手阻止他發言。「我不會談論過去,但你做了什麼──你是如何活過那些年頭的,沒有人知道。」他搖搖頭。「你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吃午餐的情況嗎?嗯,就是那份好奇令我停下來,和你坐在一起。原本可能只此一次,再無下回,但就在我差不多要離開的時候,我說了句『跟你聊天真是愉快啊』,然後你微笑了。那就是隔天我又回去的原因,」他說完了。

 

西弗勒斯簡直難以致信,說道:「就因為那時我微笑了。」

 

「你微笑了,就在我等著你說點諷刺人的或是,我不知道,也許是尖刻的話的時候。我從未見過你單純的只是微笑,沒有再追加點諷刺什麼的,」哈利輕柔地說。「但你那時只說了『再見,祝你今天過得好』。那天晚上,這段經歷令我想了又想,於是在第二天又回去了,記得嗎?」

 

「然後是再一天,再一天。」

 

「這只說明了我們究竟是如何開始的。聽著,西弗勒斯,你聰明、風趣,認真看待我有興趣談論的事情。真的,跟你聊天,其實更像是辯論──我們並不總是意見一致的──但它是誠實的討論,不管是針對政治、書籍、或人們。我甚至可說是欣賞你的,呃,挖苦,我視之為你那風趣機智所獨有的註冊商標。我們沒有討論過去,但過去總是在那裡──近似於我們用其他人所不能做到、甚至是不想要的方式,分享並了解了過去。我曾希望我們有一天能討論這個話題,當你更信任我的時候。」他再次低頭看向雙手,忽然面紅耳赤了起來。「不久之後,上床這檔事對我來說就變得很合乎情理了。這份吸引力已經存在很長一段時間,而且我在那個部分從未受挫過,」他平靜地說道:「但是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自在,這種感受是我之前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得到過。我永遠不必留意自己說了什麼,不必煩惱要掩飾什麼,也不用小心翼翼,就好像只要做我自己就夠了。事實上,我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曾有過那樣的感受。」他的目光不知不覺間移開了。

 

西弗勒斯可以看出他的不安全感,他自己的感覺則混合了釋然與──仍然存在的──憤怒。憤怒於他們之中只要有一方夠像個男人,有勇氣坦言心事,將疑問說出口,要求一個解釋,他們兩人就能省去這幾個月來縈繞於心的不確定、不踏實。然而仍然有個議題有待考量,那就是哈利到了安格爾西,永遠的玩樂去了。

 

「我想我不能將這事完全歸罪在你沒有直率的把話都說出來,因為我自己也沒那麼做,」他低聲咕噥道。「至於其他的,我對於你『終有一天你會站起來,轉身離開』的懷疑,」他攤開雙手,「我不是猜對了嗎?你就這樣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你的做法都太幼稚,完全沒有顧及到我。」

 

「啊,所以這就是你對安格爾西的看法,是吧?老天,假如我事先知道我夢想的安格爾西之旅對你來說是惡夢一場的話,我永遠不會提議──」

 

「我那時只是還沒準備好要承擔責任──」

 

「責任?我的天吶,那是度假,不是工作!」哈利勃然大怒。「我還以為那是一個相當合理的想法──某種朋友會一起去做的事情,某種帶我們走出那四面牆的事情,某種截然不同的、我們兩人之前都從沒做過的事情。我還會想跟誰去做這樣的事情?」

 

西弗勒斯回答時,他的目光不知不覺移到窗戶,望著月亮。「恐怕我對那種事沒有太多的經驗。我擔心安格爾西之旅結束時,我會令人失望。」他回頭看了哈利一眼,目光銳利地盯著他。「顯然我的顧慮沒錯。」

 

「你害怕令我失望?」哈利問道,似乎被弄糊塗了。

 

「以及令我自己失望,」西弗勒斯承認道。「當我意識到自己很期待見到你時,你可知道我有多驚恐嗎?」

 

「驚恐?真的?」哈利不敢置信地反問道:「等等,你很期待見到我?」

 

西弗勒斯害怕他的表情可能會洩漏自己的情緒,不得不一邊草率地點頭回應,一邊再次移開視線。「驚恐於我是多麼期待週末的到來,驚恐於在你那少數幾次無法前來的日子裡我是多麼的不安。這些情緒反應是我前所未有的,是我會視同危險訊號的那些。」

 

哈利的表情是徹底的茫然。「危險?什麼危險?噢,」他輕聲說道:「你一次也沒透露你在乎我是否出現,我想我現在明白那時你為什麼藏著不說了。」

 

「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沒法妥善應付失望的情緒。」

 

那副茫然表情變成某種更加晦暗的神情。「你的意思是說,你沒法應付知道你的失望感受的那些人,是這樣嗎?」

 

西弗勒斯猛然點了個頭。「在過去,暴露我的頸動脈已證明是種危險的策略。」

 

哈利做了個表示痛苦的表情。「你這話說得好像我是納吉尼之類的東西,」他抱怨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在我的經驗裡,這正好代表著『有危險』。」

 

哈利瞇起雙眼,仔細審視了他一會兒,然後緩緩搖搖頭。「上帝,你根本受不了自己變得脆弱,是嗎?」

 

「我避之如瘟疫。這不會有好結果的,永遠不會。」

 

哈利傾身更靠近了點,兩只手肘都支在膝蓋上。「假如你從來不冒任何風險,那就永遠不會有任何好事到來。」他直起上身,滿眼悲傷。「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但你是如此忙於保護你的頸動脈,使得你可能無論如何都不會注意到。」他的眼神變得溫柔。「看到了吧,這就是不談話所造成的問題。」

 

「但我那時真的有談話,而你現在在某種程度上了解了,為什麼你那時沒能聽見我說出你想要聽到的話。至於安格爾西,我很明白地告訴過你,我不想來。」

 

「是啊,你確實說了,可你沒有老實說出為什麼,所以我下了自己的結論。」

 

「什麼結論?」西弗勒斯直覺他們終於來到問題的癥結點,也就是哈利何以沒有在假期結束時返回倫敦。

 

哈利揉揉鼻梁,隨後將雙手放在大腿上。「在那時,這是一個很自然的轉折點。你差不多說出了『你走你的路,而我有我的』。」

 

「但我那時的意思並不是──」

 

「你那時的意思不是什麼?」哈利氣呼呼地問道:「要改變你讓我以為的事情,現在已經太遲了。在那個時候,除了靠自己得出結論外,我還能有什麼其他的選擇?那就是我來到這裡時所做的事情。」

 

「但我那時並不是不想要你回去。」

 

「閉嘴,只管聽。」哈利將臉埋在雙掌中,揉了揉太陽穴,才又再度抬起頭。「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思考這整件事情,最後得到的結論是,你真的不在乎我做了什麼。從我於週末到訪開始──你之所以配合只是為了上床,還有,老實說,你那時精蟲上腦,不會知道在那裡的是我還是別人。」

 

西弗勒斯坐著一動也不動。「那就是你的結論?」

 

「當然,這就是我的想法,還會有什麼其他的可能。你一直在利用我,嘲笑我,但我是個好床伴,不是嗎,所以接下來呢?值得費點力氣,是吧?而我就在那裡,讓自己出了個大洋相,就像你之前說的,你從沒鼓勵過我,所以,嘿,我的確是傻瓜。但是,該死的,最糟糕的部分就是我對你的感覺,是我多麼盼望那些週末的到來,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對我來說,那不只是上床而已。」他咬著嘴唇。「性就只是性──你就是這樣。」

 

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你就是這樣』

 

西弗勒斯意識到,他現在有一個選擇:他可以讓這場談話就此結束,沒有進一步的自我揭露──咕噥某些毫無意義可言的言語,將這一切粉飾成一場不幸的誤解,就這樣……讓它過去;又或者,他可以做點任何理智成熟的人都會做的事情,並且盡可能的坦白──至少是對某個直到最近才剛開始接受自己的目光短淺、疑神疑鬼,以及,沒錯,還有愚蠢的人來說,盡可能的坦白。

 

「我就是這樣?我是怎樣?」

 

哈利似乎很驚訝他會這樣問,不過沒有高興到願意回答。但這是哈利,西弗勒斯知道他會回答的。

 

「我才剛告訴過你──我享受你的陪伴,不過我也非常喜歡你,依戀你,」他低聲說道。「我就這樣堅持和某個從不鼓勵我接近他的人在一起。」哈利的眼底一片陰霾,表情被痛苦與尷尬扭曲了。「我很抱歉。至少是為了之前沒有告訴你這些,但我無法想像我究竟要如何開始……

 

西弗勒斯搖搖頭。「假如這有任何安慰作用的話,我想我可以告訴你,我不確定當我知道你變得……喜歡我時,我會作何反應。」

 

「我知道。這就是為什麼我那時甚至試都沒試一下的原因了。」

 

房間裡如此寂靜,使得西弗勒斯發誓他可以隔著走道,聽見嘉莉的鼾聲。他還聽見,在遠方的盡頭處,座落在海港的大鐘,其鐘擺緩滿而穩定的移動聲響。周遭的一切,靜夜裡的各種聲息,穿透窗戶流洩一地的光線,海風的鹽味,通通混合在一起,強化了西弗勒斯的所有感官,同時他痛苦的意識到,某個龐大的東西現在就在天平上秤量著,而那天平要傾向哪方端賴於他。

 

這是某種可以被修復的東西嗎我真的想要修復它嗎曾幾何時有人喜歡過我了最重要的是在我的生命裡還有誰曾以這個男人之前打動我的方式影響了我我還曾讓哪個人靠近我到足以做到這樣的事情為什麼過去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艱困的一段時光──考量到我的生活曾經是怎麼一回事那種心情說明了很多很多

 

但這些並不真的是很嚴重的問題,除了那第一個問題,那唯一一個他真的還沒有答案的問題之外。然而當他坐在那裡,端詳哈利被陰影籠罩而變得陰暗的臉時,他意識到他可以用一隻手計算出他此生曾經有過的朋友數目,而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已不再。友誼發展不良如他,明白一個朋友對他來說會是件足夠罕有的珍寶。而更增添其份量的是一項事實──一項無可爭辯的事實──那就是他們之間有份羈絆,它鍛造於他們的過去(儘管基於他的選擇,他們從未處理過那份過去),然後被他們一起度過的那幾個月給強化了。在西弗勒斯評判中,不管他們中的哪一方現在說了什麼,或是那時沒說出什麼,在那幾個月的相處中,是有一些很美好愉快的時光。不管是否有些東西已遭到不可彌補的損害,友誼──即便是一份膚淺的友誼──不是某種他能眼睛眨也不眨的回絕或是不屑一顧的東西,尤其是在考量到他知道他即將承認的事情之後。

 

哈利定是認為他沒有更多話要說了,因為當西弗勒斯終於開口說話時,他正好站了起來,往門口方向跨了一步。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哈利停下步伐,回過頭,一隻手就搭在門栓上。西弗勒斯在椅子上挪了挪身體,以面對他。「有好長一陣子,我拒絕去思索為什麼你的一去不返會那麼的影響我。但是最近──」他挫敗地一聲嘆息。「我不擅長這種事。」他努力克服那份曾迫使他打從一開始就陷在這裡的生存本能。

 

永遠不要暴露你的弱點永遠不要流露你的感覺永遠不要承認你在乎不管是這種方式抑或是另一種方式

 

「顯然我們兩個都沒說出我們應該說的話。至於這份保留的價值──我確信在這一點上它的價值是非常微不足道的……

 

為什麼這件事如此困難我的頸動脈是真的在脖子上突突亂跳抑或這只是出自我的想像哈利可以在那裡看見它嗎看見我的脈搏在月光下狂亂跳動

 

……我很抱歉,為了在這件事裡我所該負的部分責任。我曾預期你會回來,而當你沒有回來時,我非常憤怒。但我確實很想你,」西弗勒斯說道,他的嗓音越發低沈。他想移開視線,藏起他知道哈利可能會看到的表情,可卻穩穩迎向哈利的目光,看見他表情通常非常豐富易懂的臉龐變得一片空白。

 

這很痛苦這就是為什麼我應該繼續閉上我的嘴巴現在他知道了

 

哈利再次轉身朝門口走去,卻又回過頭。「我也很抱歉,還有關於那份保留的價值,我從沒想過我會親耳聽見你那麼說。」拉起門栓,他走了出去。

 

這是連串錯誤造成的殘酷喜劇:哈利假設西弗勒斯了解為什麼哈利一再地前來拜訪他;由於懷疑哈利的動機,西弗勒斯隱瞞了自己的心情;最後,哈利逃開了,因為他相信自己既不被渴求也不被欣賞。

 

自作自受的兩個人就這樣被煎熬了一整年,他們雙方都為自己是如何被錯待的而大發雷霆。就像一條已經被刺激得太久的神經,釋放那份壓力並不能立刻修復那份傷害,也不能緩解那份疼痛。

 

可以修復的也許吧但最可能的是無法修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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